左小祖咒能唱准音阶吗 左小祖咒的跑调
这几年,跑调成了热门话题。有陈升的跑调、左小祖咒的跑调、曾轶可的跑调……其中,后两个人的跑调都成了歌坛著名事件。跑调的人也能当歌手?而且,还“跑”出了歌坛的地位?这实在令人费解。但凡心里还有点艺术正见的,对此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我也深恶痛绝。但我不认为左小祖咒那种演唱是跑调。所以有一次,面对网络上的汹汹之口,我说了一句气话:“所谓跑调是指演唱者想唱的音与他意图发出的音,总有一个本人所不能控制的音差。左小祖咒不是这样,他发出的音其实就是他想发出的,不高不低,准确无比。”
我为什么说这句话呢?实际上,它源于我对色盲的理解。我本人是色弱,也见识过五音不全的人,所以对此深有体会。五音不全跟色盲的原理很近似——这是不能通过训练矫正的,是一种生理的缺陷。对于色盲,大致上对它的认识已经成了常识——色盲不能正确辨知某些颜色。五音不全的人情况类似,他发不出某些音准的音;或者当他意图发出某个音,他发出的是另一个音,自以为正确,实际却有误差。
我解释的五音不全现象是否属实,有待查证。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我还没发现有谁——尤其是科学家——对此发表过类似意见。所以,它不科学。即使以科学名义硬来充数,顶多可称为“科学假想”。
左小祖咒显然不是这类人。他唱的每一个音基本在音准上,没误用。他的歌都是他自己作曲,他作的曲音符品种丰富,没看出有明显缺音。
五音,是中国的传统叫法。全世界现在奉行的、被多数人认可为标准的乐音体系,在一个八度内共有十二个音,通称“十二平均律”。能把十二个音唱全了,不借助键盘乐器完全唱准确的,毫无疑问属于人类中的佼佼者,数量不会多。尤其是半音,可以考倒一大片好汉。
但相当多的人都有基本的乐音辨识力。不一定张口能唱出每个音准,但是当你唱走了音,人们却能感觉出来。这正是音乐欣赏之所以行得通的基础之一。
音准的缺失是教化的结果,还是像色盲那样,是天生的?这是一个谜。有一点是肯定的,教化起了巨大的作用。
世界上除了十二音体系,还有大量别的乐音体系。比如比较著名的,印度人把一个八度等分为二十二个音,而不是像欧洲人那样分成十二个音。印度尼西亚安格隆音乐则有两列音阶,一个有五个音,同欧洲音阶相比,它的排列很不规则;另一个也有五个音,每个音程大约相当于十二音体系的一又五分之一全音。
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的音阶,对于该地以外的人而言,估计很难准确地唱出来。这说明音准是教化起作用的。但有一点很幸运,可以给整个人类以希望,也说明不管什么音准,不同的人都是天生就有的——西方乐音体系教化下的人,虽不能准确唱出这些音,却能够辨别它,发现它与十二音体系不一样。
两年前,在我说出那句浑话时,我没有料到关于左小祖咒的演唱争议这么大。之后,在我与各色人等交流时,甚至是与专业音乐人接触时,大家有时不约而同地谈到左小祖咒是否跑调的问题。
没有一致意见,但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些共同倾向。比如,越是音乐专业人士,越是从事着与音准有着密切关系的工作的人,越是认为左小祖咒跑调,比如,作曲家、录音师、编曲人,往往会觉得其音准之不堪,令其难以忍受。比之我这半吊子,显然,这些人更权威,但权威也没能说服我。
相反我觉得,要是允许我给他们扣帽子,我会说,这些人是西方中心论的牺牲品,是对音准有着洁癖。对音准有高要求,是音乐艺术的幸事,但要对音准有洁癖,哦,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同印度、印度尼西亚的情形,中国音乐原来与西方音乐体系,也并不是一码事。有一次,我参加一位音乐学硕士的学位答辩会,她研究了山东琴书。答辩论文很精彩,不只提供了文字,还有录像资料,还根据老艺人的现场表演记录下了曲谱。我边听边看,看出问题来了,问她:看录像,这老汉唱的不是四四拍,有的音准也不标准,你如何记下了这样一个标准4/4、D调的谱子呢?
女研究生答:我知道他不是……但这样记谱,比较习惯……也方便……她的导师此时批评了他的学生,说出让我肃然起敬的话:音乐学有一个基本要求,就是要打破成见,在田野调查中,如实记录下你听到的,创造性地记谱。
现在,我的这个问题可以抛给众位看官了:试问,这位山东老汉是不是唱跑了调?
还有别的例子。京剧,其主要伴奏乐器京胡,在定弦的时候,与标准音律是有一点差异的。听老琴师说,这样调味儿才对,味儿才足。侗族大歌,音乐家分析,有一个特征是小三度或纯四度、五度音程的和声,常出现在中段合唱句尾长音的上方,由主唱即兴地“支”出去,使歌声骤然一亮。但是,按这套说辞演示一盘,味道不对;把音准低那么一点点,好,音不准了,但味儿正了。
左小祖咒的唱,在我看来,也是这个情形。仅从他的录音看,调子很对味儿,不需要录音师用机器修正。有时稍有一点跑,也是对音准的另一种把握,是有意的,基本上还是在音准上。所谓跑偏,只不过是个人化的音调选择,或服从于民间文字口语化的效果。
台湾有个叫胡又天的乐评人,跟我的看法类似,但角度稍有不同,他说:“那种跑调是从心所欲的变化,没有底蕴的人不能效颦。唱功功底好的人,也能作出这种声音变化,但若没在中国社会里腌过,就渍不出这种味道。此之谓‘蕴’。”
我承认,即便我们如此抬左小祖咒的庄,有一问,还是非常锐利而奏效的,我称之为“音乐学院之问”。此问这样说:“摁个标准音,清唱一段,完事再对一下标准音看跑了多少就知道水平了!”是的,在如此照妖镜下,左小祖咒会不会跑到他姥姥家?真说不准。他能不能精准地发出十二音的音准?谁知道呢。
我一直自认为有标准音准。所以,以下感受极为强烈:陈升和曾轶可的跑调,实实在在是跑调。整体上,他们恪守着标准乐音体系,一旦走偏了,非常明显是走调。但是听左小祖咒,我竟然如此舒服,没有走音的刺耳,简直偏得和谐,和谐得离谱。
今年夏天,我与左小祖咒见了一次面,叙谈之下,我惊讶地发现,我们都是苏北人!
我一直持有一种理论:音乐这东西,语言是根。世界上的音乐体系,归根到底是从语言长出来的,尤其歌曲,是语言枝头的花。不同民族音准的偏差,却在各自的语言上构建了和谐,那是根本上服从于母语的结果。那天,我才忽然意识到,左小祖咒的歌曲,确像我出生地方的语言一样,有股浓郁的苏北大山芋腔调,所以才让我觉得那么舒坦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