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名局武宫正树 富士通杯之霸主落日(二):武宫正树的1989
新浪体育讯 首届富士通杯的硝烟早在前一年九月散尽,但中国棋迷,还有韩国棋迷在1989年最为看重的仍然是犹在酣战中的第一届应氏杯。1988年12月底,聂卫平曹薰铉携手进入决赛,决赛日期定在1989年的4月末,后来直到9月初才决出胜负。
而第二届富士通杯的冠军归属,早在本年8月便尘埃落定。似乎国际赛事的频繁新生分散了聂卫平征夫一肩独挡擂台的决然,1988年12月18日,第四届中日围棋擂台赛聂失手不敌日本第三位出场的羽根泰正,成就了对手突如其来,不曾预料到的人生巅峰。
从此,聂卫平再也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终结一届擂台赛。但他的豪迈壮举,已经铭刻进史册。没有人能保持神话不灭,围棋界更是一个冷血静待英雄迟暮的地方。但聂距离他棋艺的迟暮还有许久,当检验一国围棋水平的标准不再局限于擂台赛时,人们都在期待着聂卫平,和他身后的整个中国棋坛,能够带给国人更多的惊喜。
第二届富士通杯参赛名额增至24人,范围的扩大使得更多一流棋士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多出的名额分配为上届前三名自动入选,中韩各一名,美洲一名,台湾地区两名(本土棋手与旅日棋手各一)。虽然没有东道主的份额,但根据当时的竞争力来看,原有七人的日本队,总能有几人杀进前三。
这种分配方式,实际对日方是有利的。只是世事难料,等到21世纪韩国围棋一统天下,包揽冠亚军甚至四强,竟然出现了韩方参赛选手比东道主还要多的尴尬现象。
由于上届聂卫平虎口拔牙夺得第三名,中方此番就有六人出战,多于四人组成的韩国队。聂马与上一年全国个人赛冠亚军钱宇平刘小光,以及陈临新梁伟棠组队出征。韩方除了曹徐与后来扩展为世界性赛事的东洋证券杯的首届冠军梁宰豪,14岁的“围棋神童”李昌镐具有历史意义的首次出现在世界赛场。
首轮中国棋手运气上佳,钱宇平与梁伟棠抽中欧美棋手,刘小光对阵梁宰豪,陈临新则遭遇日本队相对较弱的淡路修三。结果也不惊人,欧洲师伯伦与南美阿基鲁尔都未对中国高手造成什么威胁。但请我们记住阿基鲁尔这个名字,虽然他在富士通杯中出战十一次一胜未获,但凭借他12年后丰田杯上的神勇表现,成为有世界大赛以来唯一一位进入国际比赛八强的业余棋手。
刘小光在激烈的搏杀中战胜梁宰豪。陈临新的黑棋在中盘战中略显薄弱,淡路修三绝非易与之辈,通过劫争一举占优。在形势略差的小官子阶段,陈临新强抢官子,导致巨龙被杀,遗憾出局。
首轮比赛最出人意料的一局出现在日本高手山城宏面前,他输给首次代表美国出战的车敏洙。山城作为日本六超最有希望的接班者,1986、1987连续两年挑战武宫正树本因坊,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五连胜直逼马晓春阵前。可能在与六大超一流长距离的无望竞争中磨耗了他的锋锐,致使山城宏至今无缘日本七大头衔。从这局棋来看,山城的实力毋庸置疑,但他对局面的掌控与获胜途径把握的能力,还是其不能破茧成蝶的瓶颈。
首届富士通杯颗粒无收的韩国棋手取得了二胜二负的成绩。除了梁宰豪不敌刘小光,徐奉洙战胜台湾本土棋手陈长青。同是“土法炼钢”,显然因为缺乏曹薰铉的鲶鱼式激励,台湾地区的围棋环境距韩国还甚远。被誉为“柔风快抢”的曹薰铉,面对行棋比自己还要薄的关西棋手本田邦久,把握时机一举胜之。
而初出茅庐的李昌镐遭遇旅日台湾选手王铭琬,早早陷入苦战,勉力维持难觅胜机。恐怕在那天,还没有人能够预言李昌镐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天下无敌。日后成就一番事业的王铭琬也不能料到,十六年后他要担起阻击李昌镐擂台铁门十三连胜重任的时候,这盘胜局还会被人重新提起。
其实当时也很难有人能预测出,这两名仅剩的韩国棋手能够携手过关斩将,并肩屹立在四强之中。
代表上届八强的八位种子棋手出现在第二轮,其中因为白石裕未获得本届参赛资格,由德高望重,年已59岁的大平修三九段递补。大平作为巨匠木谷实的第一代弟子,辈分在大竹英雄,石田芳夫之上。后来名闻天下的力棋大家加藤正夫接受采访被问到当代棋手谁杀力最强时,出人意料地给出了“大平修三”的答案。何况在前年的擂台赛上,大平还力阻四连胜的“中国的加藤”刘小光。这定是一位任谁都不能小觑的对手。
但比赛的结果令人跌镜,抽到所有对手中段位最低,实力也应该最弱的车敏洙,老将大平在开局一个角部出现疏漏后,竟然通盘再没有逆转机会。当时被叫做明苏查的车敏洙,成为了首位进入国际比赛八强的非东亚选手。二十年来,车敏洙的传奇经历一再为人津津乐道。
在阿基鲁尔好运降临之前,车一直是非东亚地区棋手致力效仿的榜样。事实上,因为服兵役而告别围棋界的车敏洙,曾经也是韩国棋手中的出类拔萃者。单凭他在服兵役期间与同样无棋可下的曹薰铉连番大战,这样的成绩,就不能算作太大的冷门。
只是同样作为萧条时代的陪练者,与聂卫平同期的程晓流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可能车敏洙后来去美国发展,打牌练赌,对胜负敏锐感的培养给了他极大的帮助。可惜同样爱好打牌的聂卫平,却落下“搏二兔不得一兔”的遗憾。
聂卫平在与王铭琬的对局中,遭遇对手各种顽强的转换抵抗。和上届负于林海峰一样,聂又一次被华裔棋手以自己惯用的战胜别人的方式击败,盘上差距又是一目半。相对于车敏洙战胜的只是强九段,这盘棋的冷门意义要更大一些。鉴于同期的应氏杯只举行了一届,且高手云集,胜负在天,没有什么相对悬殊的爆冷。1989年4月3日王铭琬击败聂卫平这一局,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围棋大赛中的第一个大冷门。
另外四位中国棋手的对局则胜负参半。卫冕冠军武宫正树执白弈来行云流水,该境界的时候飘逸,该发力的时候锐利,显然对手钱宇平此时还不能领悟破解武宫之道,早早投子认输。上届亚军林海峰完胜梁伟棠。面对首轮屠龙而胜,豪气大增,以两个目外开局的淡路修三,马晓春小巧而轻灵,最终一目半小胜。极令中国棋界提气的是,大将刘小光通盘强手,聚歼不可一世的治孤之神赵治勋的大龙,漂亮地中盘取胜,报了上一年天元对抗赛被零封之仇。
和上届一样,中国棋手两人进入八强。不过这一回,中国棋界第一次没有了聂卫平压阵。虽然不是擂台赛,但在作为灵魂人物的聂主帅缺阵的情况下,中国棋手能够走多远,需要八强战真枪实弹的检验。
韩国曹徐的对手仍然是日本超一流,不过今年风水真的流转。加藤正夫在1988年三冠脱手(仅存的八连霸的神奇王座也要在明年被好运附体的羽根泰正夺走),两个世界大赛均止步八强,已经从他的巅峰期跌落。对阵徐奉洙,执黑的加藤以宇宙流开局,对突入中腹的白棋未加过多压迫就纵容其成活,早早地因为实地大差而认输。曹薰铉则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以近乎完胜的姿态实现了对小林光一的复仇。
这届的八强组合要比上届均衡的多,中日韩均为2人,北美和台湾地区则各有1人。但抽签结果不佑中国棋手,韩方抽到了较弱的车敏洙与王铭琬,而刘小光、马晓春则要直面上届前两名。
整整两个月后,八强赛在诡谲的风云中进行。车敏洙仍然保持着上佳的竞技状态,面对老朋友曹薰铉,仿佛回到了青年时的军营,二人摆开棋盘,周围几十人围观。行至接近官子,已是车敏洙大胜的局面。“怎么没人叫好”?一个愣神,原来自己置身在日本的赛场。
曹薰铉抓住车敏洙的缓手,终于达成了奇迹般的逆转。观战的小林光一甚至有“让棋”的质疑,车敏洙事后则称:“到官子阶段,我大约领先了18目左右。但朋友归朋友,我从来没想过要故意输给他,但也想过要是我赢,韩国国内的棋迷会很难接受。结果注意力没能集中,而开始自乱阵脚了。”
倘若车敏洙进入四强,面对对曹薰铉有绝对优势但对其他棋手状态起伏不定的武宫正树,车敏洙能否再创奇迹,杀入富士通杯决赛?若是这样,车敏洙为美洲围棋多争取到的一个名额,会对美洲甚至其他地区围棋事业的发展,有着怎样的激励作用?只是历史不容假设。无论如何,这盘棋也成为一大悬案,定格在富士通杯的棋谱中。
另一边徐奉洙以凌厉的攻势撕开了王铭琬的防线,韩国围棋终于有苦尽甘来的感觉。
而失去了聂卫平掠阵的中国围棋想要期待的惊喜,还需要漫长的等待。武宫正树虽然变调地早早自取实地,刘小光却不能化优势为胜势,惨遭逆转。马晓春也未为中国棋手打破“逢林不胜”的怪圈,小巧有余,坚韧不足,又以一目半告负。后来马晓春自战解说,也承认林海峰“二枚腰”的功力。更令中国棋迷遗憾的是,三个月后,聂卫平在与曹薰铉的应氏杯决赛中失利,从而揭开了中国围棋苦战的漫漫长夜。
七月的半决赛中,韩国人仍要咽下苦酒。单从对阵形势上判断,就难言有利。武宫是曹的苦手,林海峰则刚于上届首轮淘汰徐奉洙。从后来的成绩看,如果两盘棋交换对手,韩国棋手倒有优势。此番武宫正树通过厚味致胜,是宇宙流与自然流结合的名局。
林海峰与徐奉洙则创造了世界大赛的历史,激战338手成为当时手数最长的记录。着法强硬的徐奉洙开局误算,已呈崩盘之势。而林海峰此后处处应以最强手,却中了韩国式的翻盘术。眼见好局痛失,林海峰倚仗全盘厚实,在收单官之际硬打缓三气劫,并生生扳盘!
见惯了大胜负的两位对局者,面对这样天翻地覆而命悬一线的棋局,当有何感想?就质量而言,这盘棋绝非林九段的名局。但从对局气质与顽强角度上说,如同1973年旧名人战第四局以单片劫赖皮劫创造了一局棋的逆转,进而历史性的三连败四连胜大逆转石田芳夫一样,这盘棋毫无疑问又是“二枚腰”的经典战例。
徐奉洙继上届后再度憾败,这一年的四强也是他十二届富士通杯征战中取得的最好成绩。五年后,他仍要在同一赛事中败给同一对手。不过慢棋无法从林海峰处取得一胜,快棋赛却是徐奉洙的宝地。1992、1993连续两年徐奉洙在韩国举办的三国擂台赛上击败林海峰。令人感慨的是,这两年林海峰都是在淘汰了李昌镐之后难越徐奉洙这一关。
不过即使今天看来已经算作慢棋的三小时制,在当时仍然难以被日本大棋士们接受。相比日本通常每方五小时的对局时间,与承载了历史的两日制,富士通杯的用时已经“向世界接轨”。不过当时日本的绝对高手赵治勋小林光一都难在富士通杯上取得好成绩,以及至今为止日本在位的棋圣都无缘这项赛事金杯。我们似乎可以据此表达因为各国围棋规则的不一致而造成的世界大赛各国棋手水平发挥不同,无法创造至臻至美的棋谱传诸后世的遗憾。
时光再逝一月,与决赛同日进行的季军战,曹薰铉如同惯常了许多年的国内比赛一样完胜徐奉洙。只是我们不知道的是,这对盘上的冤家将胜负的故事搬演到世界大赛的舞台,是否依然继续他们的老习惯,从不复盘?
富士通杯不同于其他世界赛事之处很多,其中一点是两对棋手连续两年在同一非挑战制比赛决赛中相遇。分别是第一二届的武宫正树与林海峰,和第六七届的曹薰铉与刘昌赫。不过相比刘曹的轮番坐庄,林海峰的世界冠军梦想则要再度被武宫扼杀。
从这两届我们的回顾来看,林海峰在比赛中的受关注度,棋局过程的反复曲折上,似乎都强于武宫正树的对局。但相对而言,林九段连续杀入决赛,从棋的内容看还是靠了些运气的成分。而武宫正树这两年在世界大赛中所向披靡,富士通杯两连霸可谓实至名归。
决赛略显“一个人的舞台”之感,林海峰过早的缓手在行棋同样厚实的对手面前,成为了无法挽回的败着。武宫正树发挥了极高的水准,盛名之下的武宫无需强围中腹,仅靠厚势的威慑便成就了人生的名局。
世界围棋的1989,是毫无疑问的武宫正树之年。虽然在日本国内,武宫流年不利。从上年10月王座战挑战加藤正夫第一局犯下未找劫材就提劫的大错,直接判负,导致三连败之后,本年度的两大头衔争夺均告失利。年初挑战小林光一棋圣不成,年中已四连霸的本因坊又被赵治勋夺走。
为赵治勋的本因坊撼古十连霸启幕的同时,2011年1月1日自己六十岁生日加冕“25世本因坊秀树”称号之梦亦镜花水月。但国内的遗憾并未影响武宫在外战的心情,继夺得富士通杯之后,年末的首届亚洲杯快棋赛又连胜金秀壮、小林觉夺冠,进而连霸四年。这是至今无人能够打破的纪录。
一生的闪光点也在这年成为现实。曹薰铉夺得首届应氏杯后,武宫正树豪称“愿自挂1亿日元与曹薰铉争棋”。三番胜负争霸战虽然安排在下一年,但武宫依然势不可挡,零封面色铁青的对手。今日我们可以说,1989年是武宫正树称霸之年,也是他开始衰落之年。
两届富士通杯八连胜后,就难在这一赛事上取得更多的胜利。后来的世界大赛接踵而至,武宫也不能打入任何一项赛事的决赛甚至四强。但是,首开进决赛必夺冠的纪录,成为第一位盘上对决出的“世界最强者”,随即挥挥衣袖离开,留下围棋江湖中不灭的传说。追逐理想境界的武宫正树,在胜负泥潭里,一样挥洒自如。
不是每个理想都能成真,甚至,多数理想都埋葬进残酷的现实。但在传统意义不能成功的险途上探索,武宫正树却以个人的才华能力,撑起了不同于传统围棋世界的另一片天空。在这一年,这片天空彩虹明丽,震撼了每一位看的懂围棋的人。
虽然更多时候,这片天空也免不了黯淡昏黄。理想是人类永恒的悲剧命题,因其艰难,所以不朽。我们唱着“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在某个夜晚轻轻叹息或痛哭流涕。自那年而今二十几载,时间改变了一切,但武宫正树的宇宙之梦灿烂依旧。
成绩单:
武宫正树 8胜
林海峰 6胜2负
曹薰铉 4胜2负
聂卫平 3胜2负
徐奉洙 3胜3负
车敏洙 刘小光 王铭琬 2胜1负
马晓春 2胜2负
小林光一 2胜3负
白石裕 淡路修三 梁伟棠 钱宇平1胜1负
加藤正夫 赵治勋 1胜2负
张斗轸 今村俊也 莱蒙德 林君浩 大平修三 本田邦久 陈长清 师伯伦 山城宏 阿基鲁尔 曹大元 陈临新 梁宰豪 俞斌 李昌镐1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