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演唱会 林燕妮笔下的刘培基
“我一生先要求对得起我自己,单是对得起你,那我还有什么风格可言?我宁愿死都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香港跟时装分不开,而香港时装跟刘培基更加分不开,我会选他为香港第一位时装设计大师,第一位艺人形象创造人。一九七八年香港贸易发展局在海外推广时装做展览,年轻的刘培基一直是旗舰。专业形象塑造也是由他开始,“百变梅艳芳”便是他的得意杰作。
“当然少不了梅艳芳这个可塑性如此之强的人。”刘培基说:“没有哪个设计师能有我和梅艳芳合作这种光荣纪录。现在的歌星要人侍候,我不侍候人的,梅艳芳吗,她那么出众,我这么出色,是合作。我不会对歌星笑脸相迎叫赏口饭吃,专业岗位应受到尊重,我认为你应先对我笑,先讨我欢心。”
“我一生先要求对得起我自己,单是对得起你,那我还有什么风格可言?我宁愿死都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我会说是不幸,这样的准则带给培基很多艰苦,但我又庆幸他是个风骨棱棱的人,不然我们不会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少年子弟江湖老
头一回见到刘培基,是他刚从英国的St.Martin艺术设计学院回来,他的货就是他的二十几套习作,那时他的身家性命财产只有八千港元,在尖沙咀诺士佛台租了个千多英尺的单位,交了两月按金和一个月租金,口袋里只余下八百大元,但那时我们对此都一无所知。我和陈家瑛、容珠迪三个摸上门时,只见个容貌清秀,穿着白色长袖衬衫,笑也不笑的刘培基,点着根香烟,然后指指桌子上的烟盒:“要抽烟便抽啦!”
我一看那几件雪纺晚装,惊为天人,马上挑中了,家瑛和容珠迪亦各自选中了几件,容珠迪要买那件白色的日服,刘培基说:“这件这么丑你都要买啊?”容珠迪奇怪地问:“那不是你设计的吗?”刘培基说:“是我设计的,但我觉得丑不堪言,既然这么丑的东西有入肯给我扛走,免费,送了给你。”容珠迪说不好意思,刘培基坚持那件丑八怪一文不值,那就如此零元成交了。
我想这个真是性格巨星,都没见过人家这么古怪的,然而他的设计天才和独特性格令我对他十分好感,可说一见面便打算跟他做朋友。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个孤儿,没见过父亲,母亲在他七岁之后没再养育他,小小的培基被孤身搁在大埔,那时是离市区很遥远的新界地区了。
这个小学徒在裁缝店干活,斟茶递水的侍候师傅,他记得妈妈本来很疼他:“她要我吃鱼肝油丸。”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改嫁时不把他一起带过去,反而突地不要他,一下子举目无亲,冷暧自知,在七岁的小心灵中种下了无限的伤心与愤怒,同时也种下了奋发自强,誓不低头的根,我借用了他的童年,写了长篇小说《浪》。
到伦敦念书是他自己苦苦储下来的钱,回港不久他便声名大噪,很多名媛和艺人都懂得他,声誉可称扶摇直上,但生意始终是有难关的,有一年在巴黎展销,订单很少,晚上我们几个好友在名餐La Doyanne等他晚膳,他坐下不久便再也忍不住失声饮泣了两下,我们想他必定面对很大的窘境,不然他是连苦也不会诉的。
各人私底下问他要不要经济上的帮忙,但这硬骨头摇头坚持不肯要。如今谈起,问他那年之后,挨了多久才把经济弄好?他说:“三、五年吧。
” 跟着他便扶摇直上,但脾气火爆如故,有一回我的男朋友三更半夜在电话里弹梅艳芳,顺口开罪了他,他打回来又不听他电话,料不到十五分钟后,门铃便响了,一开门,门口站着个穿着睡衣,怒气冲冲的男人,劈头便把我的男朋友骂个狗血淋头,原来那是刘培基,火气一上,连睡衣也不换便开车直冲半山去开战。
培基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后来那朋友经济上遇上难关,他倒是帮上了一把,帮得对不对不关我事,我只是想起我与培基一般的宁死不降脾气,再穷,我都怀疑我会不会肯接受朋友的经济帮助,总之,有这种脾气的人都是不幸的。
少年子弟江湖老,培基说他累了:“我从十一岁起工作,足足做了三十六年,够了。”四十几岁当然不算老,但他也真的做了人家整辈子要做的事,从一个穷苦无依的小孩,做到声名四播,生活富裕,没辜负了他的志气。
有一天他忽地打电话给我:“我想给你做件衣服。”我没想到其他,便上了他的办公室。培基拿起天蓝色的软尺,说:“我走了,我明年便离开香港了,有九个女人一直支持着我,我为她们每一个造一件衣服,你是最后的一个,这也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拿起软尺替人量身了。”
培基多年前送给我的或我买的一件又一件晚装,我都一直珍而重之的挂在家里,友情,不悔不忘,爱一个朋友,你就爱他的工作,不能嘴里说支持,转了身便叛变,写这篇东西,我的心很乱很不舍,培基最喜欢的年代是七十和八十,他憎恨九十年代,那么香港也就失去了他,但他却永远是香港时装界的功臣。
刘培基的话:
培基很聪明,很有头脑,很敢言,有时辛辣,有时睿智,我代他记下他的一些话:
“我想纪念一下我最喜欢的模特儿柴文意,她不幸脑部长瘤,做了手术后不能再走天桥,但她是穿一条牛仔裤都有光采的,穿什么都千变万化,神韵夺人,我们合作真的很快乐很快乐,她人也好,不做别人的也做我的,她最是难忘。
“那时代的衣服多优雅,做设计师的最要紧明白什么叫作elegance。
“对时装设计这门职业跟对爱情一样,爱恨都有一半,总有点不舍,在我自己职业之内,我最骄傲的不是我的设计,而是我没做过一样令这行失色的事,你总不会认为我侮辱了这行业。
层次不同的,那阶段有目共睹,我做了份好的成绩表给梅艳芳,不是给我自己。这九个女人却是,我给了她们一份好的成绩表,她们亦给了份好的给我。
“我希望1998年是一个‘逗点’,以我的性格兢算为生活都不会回头,除非有很大的挑战,不然我不会再设计衣服。
“项目还有几个未完成,例如航空公司的衣着设计,我抱着很大的希望,应是我做得最好的collection之一。还有一件未落实,也许替梅艳芳八、九月的演唱会设计衣服,但仍须考虑一下。
“过气?我会说:是呀,一代不如一代。诚然每代有每代的人和不同的心态,我不焦急做这代人,有什么好焦急的?这代的人都做不到所要做的东西,现在有谁轰动啊?
做些我已经能做到的事出来看看吧。
“天才,一定要让他天马行空。我有没有过这样的时期?没有?有?算了,我没有舍不得。
“香港是个战场,是个江湖,只有在战斗状态的人才可以留下来。香港人是不理会你的,当人人在战时你搭不上,你便成为人群中一个很多余的人。在外地多好,不用知道恒生指数,不用晓得什么新闻人物有什么事,找个我连字都不识得的国家去住,不用知道那么多东西。
“有始必有终,人生就是这样。支持我努力工作的一定是生活。我也有快乐的时光,在英国那三年虽然穷,但那三年内所学到的东西把我养活到如今。”
2.2013年9月(后收录于林燕妮往事如真系类第五册《金缕人生》中)
刘培基的名人朋友
看完了刘培基的自传,问他:“为什么除了小时候之外,你的自传里面所写的都是别人而不是你自己的故事?”他答道:“我自己有什么故事?”那倒是的,他的生活就是工作,他的设计让名人穿上了曝光率必然高,自然地他的朋友们都是名人。
最初回港的时候他已目标明确;“我希望穿我衣服的名女人有四个。”其中两个是我和狄娜,另外两个我忘了,狄娜与他无缘相交,所以没穿过他的衣服。后来华星的总经理,亦是我的极好朋友苏孝良,请他替梅艳芳设计台服和形象。唱片和做演唱会当然不是刘培基的事,那是华星的事。
梅艳芳赢得新秀比赛第一届冠军时只是十七、八岁。虽然她性格也强,但在那个年纪,听刘培基的话是比较容易的,所以他们两个能够合作直至梅艳芳逝世。其实他们不是没有争吵过,有一回梅艳芳用了设计师Barney Cheng(郑兆良,梅艳芳1999年演唱会延续篇服装设计师)做台服设计,刘培基恼得对我说:“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
”后来在朋友的斡旋之下,两人又恢复合作了。阿梅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亦赠送了他房产作为有意义的纪念品。刘培基一生最重要的女人是谁?应是梅艳芳这个后无来者的歌、影巨星了。
刘培基自传中所写的都是名艺人,如张国荣、陈百强、白雪仙、杨紫琼、尤敏等等。他对朋友很好,我想心理上他需要有爱惜他的名人做朋友,他才有安全感。对他不好的名人他就翻脸当便饭了。他不是个为钱低头的人。
做他朋友,要习惯他的敏感和随时发脾气。他的朋友之中,没有谁是没让他骂过的,除了我之外。不过最近也中招了,他恼道:“我不喜欢你写高文安!”高文安是我们几十年的共同朋友,不晓得写高文安竟然会让他大骂一顿。高文安没说过他什么。总之这个人,骂你时别当真,说话刺你时也别伤感,他气不到我的,他反而气倒自己。我只是听了就算。朋友,应纪念他对我好的时候。
陈百强是我最好的音乐朋友,以他平日的情绪不稳定,竟然在我情感上受到极大打击和威胁时,早上六时起来陪我吃早餐,晚上表演完毕还整夜不睡,既唱歌又演戏和说故事的逗我开心到天亮。那是他性格高贵之处,我的经理人陈家瑛至今说:“Danny仔是高贵的。”刘培基对他的评语也一样。
张国荣亦是我很好的朋友,这个人一点坏心肠和半点机心都没有,是很诚善真美得一个人。之后不会有第二个张国荣或者陈百强的了。怪不得刘培基说他自传里面都是逝去的人,对他自然深深伤感。
他独个挣扎成名,所以他懂得争取机会,把握机会,他要争取的你休想从他手里拿走。然后要走的都走了,他哪能不百般欷歔。
走了的共同朋友真的让我们世界缺了一角,只望仍然活着的能互相珍惜,别人的哲学如何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以爱心诚实的对朋友好。by living the ture in love
3. 不去也不来(2013年9月)说不出来的痛一个黄昏看完了刘培基六百自传举头望明月,我看书是非常之快的,这本特别快,一来是书中人物九成都是我认识的,他们的性情和一些事情我多少知道,加上黄丽玲流畅的笔触,不到五个小时我便速看完毕。
细看固然要久一些,那时之后的事情了。举头望明月是刘培基在电话中口述,黄丽玲每星期记录和写的,一共在明周刊登了五十二期,整整一年了,刘培基说大家都挺费功夫的,我熟悉刘培基,他口才很好,情感丰富,说故事一定动人,他说有些到了感情最细腻贴心处,他是自己写的。
黄丽玲说他根本可以自己写整部自传,那又不行,他能写,但写不得那么快,也许得写上十年,写到唏嘘处,不免停笔黯然吧。料不到刘培基收藏了从小至今那么多独照和书中名人的合照,一生都没丢掉。
幸好明周帮忙编辑,整本书的图文便很配合,排版要讲究哪幁照片大,哪幁照片小和放在什么地方的,这个全套明周出版都做得十分好。这本书,也了却刘培基整辈子的一个心愿。
外人看来是有趣,让他们知道很多名人,艺人和歌星的私史,我则看得郁郁然,刘培基不免写尽每一个朋友的去世,陈百强,任剑辉,尤敏、罗文,肥肥,xxx,梅艳芳,邓光荣,边度边感到无限的失。早年刘培基没认识那么多人,我是他最亲近的女性知心朋友,随着岁月的增加,那种友情在我心中仍然一样,但在他心中却淡了,书中的林燕妮其实可有可无,反而我的一个伴侣变成对他十分重要。
无所谓,每个人的需要不同,到底那是他的自传,我理解的。这套书看完我会送给朋友,一切都已经在脑海中了。培基细说自己的一生,总有说不出的痛,我看了也痛。他在后记末句写道:“我若离去,后会无期,”别哭,岁月。“
他对生之兴趣都不大了,别叫我担心啊,老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