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富国与丁书苗 山西回眸:胡富国夫妇在山西的八年

那一次,胡富国到鸡西煤矿处理矿难事件。走访死难矿工家庭时,一位家属哭着对胡富国说,丈夫走了,家里有三个孩子,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能不能让大女儿到矿上工作?矿上的负责人小声对胡富国说,这孩子才16岁,不符合招工规定。胡富国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指标就算我副部长特批的。你们先把这孩子招进来,送到学校带工资读两年书,两年后再安排上岗。人家命都献出了,咱们共产党要有情有义!”

省委书记夫妻和一所乡村小学

1992年7月,胡富国出任山西省副省长、代省长;1993年春,在山西省人民代表大会上,全票当选为山西省省长;1993年9月始,任山西省委书记。

胡富国刚到山西时,到吕梁山区考察。回来的路上,看到崖下有几眼破窑洞,他临时要求停车,要上去看看。原来这是桥峁村小校,一至四年级,25个学生,就在一间破窑洞里上课。窗户上没玻璃,课桌都是用石块和泥垒的。胡富国看着眼前的情景,流下了眼泪。他问随行的地委书记,这样的学校多吗?地委书记说:“农村的学校,不少还是这个样子。”

胡富国临走时,对老师和孩子们说,明年我一定要让你们搬进新教室。回到太原后,他召集有关部门,拨出专款,作出了两年内解决全省中小学校危房问题的决定。胡富国把在桥峁村小学看到的情景跟妻子说了。常根秀去买了25个书包,每个书包都装着铅笔盒、作业本、铅笔、橡皮,然后托人给那个学校送去。

不久,学校托人给胡富国捎来一双鞋,鞋里有双针脚密密的鞋垫,是孩子们的母亲做的。一年后,学校还送来了孩子们在新校舍前升国旗的照片。此后八年里,胡富国夫妻一直和吕梁山桥峁村小学的孩子和老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常根秀不时托人送文具给孩子们。

因为心里装着百姓,事事就会为群众考虑。太原火车站的改建工程,工作人员把图纸拿来给胡书记审定。讲到候车室的设计,原来条椅上用一个个扶手分隔开,怕旅客躺在椅子上有碍观瞻。胡富国说:“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当年和老伴从大同带着孩子们回老家过年,在太原转车时,就在火车站过夜。条椅上不装扶手。穷人要省点钱带回家,夜里有一张椅子躺,也比睡在地上好啊!普通候车室环境搞得好一点,贵宾室的标准降一降。就这样定!”

1993年春节期间,山西临猗县发生了千余群众上街游行的群体性事件。起因是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中学生何向明在街上替父亲卖菜时,因县工商局干部宁某骑摩托车把菜压坏了,双方发生争执。何向明的父亲何俊奎赶来后,打了宁某一个耳光,双方厮打在一起。

宁某的父亲是县公安局长,公安局长赶来后,立刻将何向明父子带到公安局,戴上手铐,关押在拘留所。当夜,十多个在押犯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对何俊奎等进行毒打,打断了何俊奎七根肋骨和胸骨,还用捅炉子的桐木棍,插进何俊奎的肛门!农民何俊奎惨死在除夕夜。正月初二,死者家属与千余群众上街,悲愤地打出标语:“青天何在?”。

胡富国得知消息后,立即批示,要求尽快严肃查处。但在查处时,却阻力重重。胡富国当时是省长,公检法不是他分管的。他认为,“当官避事平生耻”,他干脆把这几个字写好挂在办公室。他“越权”两次直接听汇报。会上有人说,这个公安局长是模范局长,要维护公安的威信,还说那个农民是“菜霸”;又说游行打的横幅是“青天何在”,言外之意是反动口号。

胡富国拍案而起,说:“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不会过年了还到街上卖菜!穷人我们不替他做主就没人帮他说话了!

横幅上问得好,青天何在?我们共产党人不做青天,谁做青天?”在胡富国的多次督促下,冲破重重干扰,公安局长被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打死何俊奎的两名主犯被判死刑,其他涉案被告分别被判处了有期徒刑。公审那天,广场上旁听的上万群众秩序井然,死者家属打出标语:“朗朗青天!”……

省委书记给工人唱戏

胡富国在山西八个年头,经手修建了太旧高速路、引黄入晋水利枢纽、阳城发电厂三大工程,被山西的父老乡亲称为地上、地下、空中三条大通道。

山西是煤炭大省,外运的煤车延绵不绝,交通非常拥堵,从石家庄到太原200多公里路要10多个小时,最长的塞车七天七夜。太(原)旧(关)路出山西,至华北平原上的石家庄,是山西的东大门。因为要穿过太行山绵延的山脉,技术上的难度很大,总投资需30亿元,上世纪90年代初的山西省根本没这个财力。

没有钱,有人主张对原有的破旧三级公路修修补补。胡富国说,修路好比农民盖房,老两口修修补补还可以凑合着住,但给儿孙住,就得盖新房!

没有钱,太旧高速公路一度面临停工。胡富国在省人代会上表态:“就是卖掉省委大楼,也要把太旧路修好!”在一次现场办公会上,胡富国情绪激昂地问在场的几十名省和厅局级干部:“我们党政干部能不能捐一点款,支援太旧?”大家齐声回答:“愿意!”胡富国说:“那就从我开始,捐半年的工资!”

他一下子拿出5000元带头,省委其他人也纷纷解囊,动员干部“借款”修太旧公路,一下子筹了两个多亿!

修太旧公路的那些日子里,常常下了班后,胡富国说,走,工地上看看去!他一共去了36次工地。常根秀原想病退成为专职妻子后,能好好照顾丈夫,现在反而更见不着他了。有一天胡富国出门上班时,她问他晚上是否回家吃饭。

胡富国说:“回来!”晚饭做好后,左等右等他也没有回来,一直到8点钟常根秀才打通电话。原来他上太旧公路现场办公后,临时决定去机场上北京。8点多,他风尘仆仆地敲开邹家华副总理的家门,进门就说:“副总理,我为太旧路而来,现在碰到困难,过不去了。”邹副总理劝说:“不要着急,你们要有信心,要为山西人民把事情办好,国家会支持的!”

春节,胡富国从北京请了山西老乡郭兰英等,到工地上慰问演出。数千名工人一齐喊:“胡书记,唱一个!”胡富国说:“我不会唱歌。”工人们不依不饶,掌声经久不息。胡富国一高兴,说:“唱歌我的确不会,太旧高速修成后,我给你们唱戏!”“好!”工人们一片欢呼。

5万人先后苦战3年,终于在1996年6月建成了山西第一条高速公路,这也是全国第一条山区高速公路!还创下了当时三项全国之最:工期最短、造价最低、质量最优。胡富国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共产党不能失信于民,太旧公路收费首先用来还干部群众的筹款。”一年后,款项全部还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太旧高速路完工后举行的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上,省委书记竟然粉墨登台,亲自唱了一出山西上党绑子。以往有演出,都是领导坐在台下的,何曾见过一个省委书记上台给工人演戏?工人们把巴掌都拍红了。有些工人看着笑着,都落泪了。

太旧公路使得封闭的山西终于有了与外界相连的畅通大道。沿太旧高速路上北京,只需要五个小时。一时间,坐长途汽车逛北京城成了太原的新时尚。

太旧高速路修建中,有八名工人血染路面。胡富国下令修建太旧烈士纪念碑,年年亲自去献鲜花。他说,太旧高速路修好了,老百姓把功劳都算到我们头上了,可是,这八名工人,把性命都搭了进去。

大妹去世妻子瞒着他

山西穷,是因为没有水。胡富国决心上马引黄的万家寨水利枢纽,年引黄河水26亿立方米。

引黄工程在重重困难和干扰中动工。

1997年5月底,一位中央领导到万家寨引黄工程工地上视察。恰在此时,胡富国的大妹妹和丈夫因车祸双双去世!常根秀闻讯,一边强忍悲痛处理后事,一边嘱咐家人,严密对胡富国封锁消息,不要影响他的工作。

处理完大妹妹和大妹夫的后事,常根秀累得病倒,住进了医院。送走领导后,胡富国赶往医院去看妻子。他一进病房,常根秀就痛哭失声。小儿子哽咽道:“爸爸,你一定要挺住。大姑和大姑夫,因为车祸,在五天前去世了!”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开,胡富国两眼一黑,人顿时晕了过去。

15分钟后,胡富国才醒来,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上淌下来:“家里困难,妹妹为了供我读书,读完高小就辍学,出嫁后她不断帮助我。临死却没能见最后一面……”

万家寨水利枢纽终于完工了。它是黄河上仅次于小浪底的大工程,与小浪底工程几乎同时完工,但当时媒体鲜有报道。万家寨水利枢纽对于山西至关重要,至今,仍是大同和太原的生活和工业用水的有力保障。

阳城电厂是胡富国向中央要来的,中央原本打算在江苏修建一个燃煤发电厂,胡富国力争,说把山西的煤运到江苏,成本太高了,不如建在阳城。当时国家计委的一位处长来现场考察,胡富国不仅亲自去接,还为处长拎包。有人笑他“有损官格”。胡富国不以为然,说:“如果人穷还端着架子等着天上掉馅饼,那不是要饿死吗?”

阳城电厂建成了,它不仅缓解了晋煤外运的难题,还成了山西的利税大户。

常根秀有一次坐大巴走太旧公路时,听到乘客议论胡书记。一个说:“一走太旧公路,就想起胡青天胡书记。”另一个说:“胡书记说实话、办实事,打下了咱山西经济发展的基础。看看山西现在赢利的电厂、赢利的煤矿、畅通的高速公路,看看维系山西人生命的水利工程,如果没有当初胡富国卖命努力,如果没有胡富国把数百家军队办的煤矿清理出去,山西的煤炭市场有今天这样好?但是,胡富国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可老百姓心里有杆秤!”

常根秀闻言,鼻子一酸,用手背悄悄抹去眼泪。这话一定得学给丈夫听。

沧海桑田情如旧

1999年6月,胡富国调离山西,8月出任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副组长,当时组长是温家宝。

卸任省委书记,胡富国坐火车离开山西那一天,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几万名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送别的人们不愿离去,他们流着泪喊:“胡书记,给我们讲几句!”

胡富国被人扶上了一辆吉普车的车头,有人递上了话筒。他站在车头上演讲。数千人流着眼泪鼓掌,一遍遍高喊:“胡书记,你是我们的好书记!”“胡书记,常回家看看!”

胡富国秘书的日记,详细记录了胡书记离开山西前的行程:

1999年6月7日,胡富国离任省委书记的前一天。他来到太旧烈士纪念碑,再一次献花篮。八位烈士的家属也赶来了,他们拉住胡富国的手,流着泪说:“胡书记,你要调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中午,胡富国和烈士家属一起吃饭,他事前已让女儿从银行里取出5000元,饭桌上给八位烈士的家属每人封了红包。

他每年都拿出自己的工资,让妻子出面给八位烈士的家属送慰问金。去了北京,就不能年年见面了。他说,你们要把孩子好好养大,让烈士的在天之灵有个安慰。

8月,胡富国到国务院扶贫办上班。上班的第三天,大女儿来看父亲,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后,女儿出门去了,再回来时提了一大包东西,拖鞋、卫生纸、毛巾、毛毯,一样样放在该放的位置,一边嘱咐父亲,中午休息时换上拖鞋舒服点,记得盖毯子,别着凉。

两个女儿都孝顺,两个儿子都有出息。长子胡志强从大学毕业后,分到国家工商总局工作,担任过处长,后到神华集团工程部任经理。中央决定西部大开发时,他放弃了收入高、待遇好的工作,主动要求去西部,整整奋斗了八年,现担任陕西榆林市市长。小儿子胡文强考取中国矿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因为父亲的坚持,改读采矿专业。大学毕业后下矿井工作。部长的儿子下矿井,一时让很多人吃惊。小儿子至今仍在西山矿务局工作。

三年后,胡富国退居二线,任中国扶贫开发协会会长。

离开山西几年后,胡富国和常根秀来到平遥。

胡富国怕人认出,特地戴了副墨镜。在城墙下,几个三轮车夫觉得此人面熟,问:“你是不是胡书记?”胡富国不得不摘掉墨镜,这时,周围的百姓哗地围了过来。他们全是胡富国的粉丝,围着胡书记说个不停,把一条街堵得满满的,还有人兴奋地鼓掌,高喊:“胡书记,常回家看看!

”听说胡书记要上城墙,他们又不由分说,把三轮车抬上了城墙,要让胡书记和常根秀坐他们的车,在城墙上转一圈。收费口为胡富国敞开了大门,几百名群众跟着胡富国上了城墙,簇拥着他。

胡富国夫妻徘徊在城墙上。秋风萧瑟,多少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不管有过多少轰轰烈烈,不管个人付出了多少,不管曾有多少艰辛甚至委屈,人民不会忘记,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