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庄则村这十五年(图)

在陕北,在府谷,住上免费别墅的村庄不止高庄则村一个。但这个上世纪90年代中期才通电的小山村,却因为除了免费住别墅外,还将拥有一个总投资数十亿的“现代农业示范园区”而备受关注。

其实,自1997年引自来水开始,这15年来,随着村里走出的煤老板高乃则财富的不断积累,高庄则村也在他的“帮扶”下,一步步地变化着——修路、建学校、住新农村样板房、住别墅……尽管这种“先富帮后富”的模式还饱受争议,但也是具有陕北地方特色的实现共富的典型样本。

77岁的杨赖女像往常一样,坐在高庄则村小学门前的崖畔上晒着太阳。他9岁的孙子在这所小学读三年级。

因为在这里读书一分钱不要,且教学质量高,尽管家住十多里路之外的丰山村,杨赖女还是带着孙子来这里上学。在高庄则村小学,这样的“陪读”家长有50多人。让杨赖女羡慕的不止这些。高庄则村60多套、每套造价100万元人民币的西式别墅已主体完工。这个冬天,村民将免费拎包入住。

这一切,都是因为高庄则村出了高乃则。今年51岁的高乃则幼年家贫,三年级未读完就辍学,20年前靠卖豆腐养家,后来干工程、搞煤矿,发了家。

看着一排排新别墅,同乡同土的丰山村人还住在土窑洞里,“为啥俺们村就没出个高乃则呢”,杨赖女说。

高庄则村距离府谷县城约二十公里,沟壑纵横、土地贫瘠。2006年前,当地的主要经济作物是玉米和土豆。

86岁的贾二羊回忆,上世纪50年代初,他参军抗美援朝,走的时候全村人凑了一碗小米给他送行。6年后复员回乡,迎接他的还是一碗小米饭,只不过多了土豆块。高乃则的弟弟高存彪说,“过去我们村可穷了”,村里人绝大多数都还住的土窑洞,住土坯房的,绝对是“富人”。

贫穷一度促使高庄则村人外迁。当过兵的高眉亭说,在那个年代,他唯一能帮家里的,就是将兄弟带往渭南一带生活,“家里少一张嘴,其他人就能多吃一口”。

今年33岁的杜海翡现任府谷县统计局副局长,是该村历史上的第一个中专生。他告诉记者,在他1994年去读中专前,村里是不通电的,村民吃水需要到几公里外的深沟里挑。“要多穷有多穷。我之所以能读中专,是因为我父亲是小学教师!”今年25岁的杜海龙如今是西安培华学院大四学生。他说,当时村里没有完小(完全小学),只有一孔窑洞。杜海龙在窑洞班里读了三年,“升学”到5里外的见虎墕村小学读三年级时,学校一测试,“成绩太差”,必须从一年级重读。于是,9岁的杜海龙只好插班到了一年级。

1994年,高庄则村最大的事件是通电。“全村人就像过年一样热闹,许多老人望着电灯泡发呆,咋都想不明白这东西为啥会发光!”杜海翡回忆说。

1992年,31岁的庄稼汉高乃则跑到府谷县城打工。高存彪说,哥哥当年进县城时,口袋只有10块钱,还背着几千元债。在亲戚的帮忙下,高乃则开始学着做豆腐、卖豆腐。一年后,他不仅还了外债,还在县城做豆腐的行当中树立了好口碑,“他的豆腐很有名气,味道正,从来不短斤少两。”

1994年继神木县发现煤炭后,府谷县也被探明有储量巨大的煤层。神府煤田横空出世。

这年春天,用所有积蓄和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钱,高乃则买了一台工程铲车,承包土方工程。那是一辆履带式东方红铲车。那时的高乃则穿四个兜的中山装,头发乱着,衣领皱巴巴地翻卷着,脚上的旧皮鞋上全是泥。

经营铲车几年,村里许多人都知道高乃则挣了些钱,但不知道,高乃则和别人合买了一座煤矿,这一年他36岁。这年,高乃则还出资200万元把沟里的泉水抽到村高处的水塔里,高庄则村人用上了自来水。1997年9月,听说村里通自来水了,杜海翡专程从府谷县城回村。在村口,他遇见了高乃则,当时高坐着一辆桑塔纳轿车。几天的连阴雨,土路泥泞不堪,桑塔纳一度陷入稀泥无法动弹,杜海翡和许多村民一起将车从泥里推了出来。

杜海翡至今记得,高乃则一边搓着手上的泥水,一边给村民们说:我要给咱村铺沙石路,以后大家就都不受罪了。1999年秋天,高庄则村到武家庄镇的路面又从沙石路变成了柏油路。

村里的沙石路变成柏油路后,高乃则的桑塔纳经常出现在村口,一些村民因为在煤矿打工家里也买了14英寸黑白电视机。高乃则那时赚了些钱,他对当时的村主任刘虎则说:今后村人的水电费,“只要我还掏得起,我就全包了”。

1998年到2000年初的国内煤炭市场并不景气。一吨煤往往只能卖到三十多块钱,许多“煤贩子”都是先拉煤后付款。刘问高,听说煤矿风险很大,好多人都赔了,你可悠着点。高说:我心里有数,做成了,我让咱村人都住楼房;赔了都算我的。

村民贾二羊在一旁插嘴说:老几辈子都住窑洞,住新房恐怕没那么容易吧。高乃则说,等煤炭市场行情好了,我就给咱村人修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贾二羊嘿嘿一笑:你说的这些我在电影里看过!

陕北煤矿市场的“翻身仗”2004年秋天打响,随着能源价格一路飙升,高乃则步入“暴富”行列,他注册组建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注册资金近22亿,旗下有25个子公司。

高乃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斥资340万元将入村公路从柏油路翻新为水泥路,并将村里的12公里生产路全部硬化处理。同时又投资480万元从黄河引水。还先后投入800多万元给村里种树搞绿化,修污水处理厂、沼气池、有机肥厂等。

2006年春天,高乃则回到高庄则村。他把村干部们叫到一起,说要给村民盖房——清一色的二层楼。三天后,施工队就进了村。当年年底,120套水、电、暖“三通”二层家住楼在高庄则村落成。

为感谢高乃则,村民提出要选高乃则当村主任。高双手一摊说:这事我可没时间干,我的时间还要办企业,等我做大了,全村人都还会有更好的日子。

“念书、看病没钱,只要找到我,我都会赞助。”高乃则说,“人有难处张个口不容易,能想起我,是看得起我,抬举我!”

高庄则村现有人口约160人,新农村房子敞亮但没“人气”。高乃则说为啥就不能让城里人来旅游呢?

2006年至今,由高乃则出资,先后投资2.2亿元建造新型节能日光温室1012棚(计划总数为2000棚)。投资1800万元(先期)建成的万头养猪场和投资5000万元建成的屠宰场均已运转。

高乃则规划,高庄则村将来不仅有现代农业示范园,还有旅游观光功能。2011年,“高庄则农业园区发展研讨会”在西安高调举行。高乃则表示,农业园区项目资金将从7.5亿元人民币提升到50亿元人民币。

大棚蔬菜和养猪场等建成后,解决了当地部分村民的就业,还吸引了大量外地农民来务工。

2008年夏初,府谷县政府统一出资对县内的村小学翻新改造,其中对高庄则村小学的投资为120万元。高乃则对村干部说,学校要建就建全府谷县最好的。当天下午,就把180万元打到账户上,撂了一句话“钱不够我再拿!”

这年冬天,投资300万元的(新)高庄则村小学落成。高又追加了50万元让学校完善硬件、添置设备。

得知学校没有厨师和门卫,高说这些人的工资我包了。由于高庄则村小学设施一流,老师待遇优厚,府谷县许多优秀教师以能来高庄则村小学任教为荣。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孩子也转来高庄则村小学就读。

截至今年4月,高乃则已累计给高庄则村投入4.1亿元,提供工作岗位1200多个,周边18个自然村都沾了光,“不出远门就能打工”。

高乃则还让人出台了很详细的福利细则。比如,每年春节向本村村民每人发一袋大米、一袋白面和一桶食用油。本村60岁以上的老人,每人每年发放两千元。其他则为每户每年一千元。本镇邻村60岁以上老人每人每年1500元,村民则为每户每年500元。

2008年后,凡是府谷籍大学生,只要有“家庭贫困证明”,每人资助2000到5000元。

在高庄则村,高乃则的善举换来了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村干部刘虎则介绍说,如今只要高乃则想在村里做的农业项目,几乎没人反对。高私下对刘虎则说:乡亲们越是相信我,我就只能把事情往更好里做,要不,分别墅时每户再送一辆汽车咋样?

高庄则村人的“共产主义”生活引起周围许多村民羡慕的同时,也有人认为高乃则长期这样下去会让一些村民变成“懒汉”。记者就此询问高存彪,他先是一怔,稍后笑着说:“这个我们还真没想那么多!我哥的想法很简单,他说乡亲们以前的日子都很苦,这些年咱有办法了,大家应该过得更好一些,他见不得别人受苦!”

“大家过得都差不多,我心里才踏实”

西安三桥人边区松正在给高庄则村装修别墅。有一次,他和高乃则聊天,边区松说,府谷县有的是比你更有钱的人,但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样。高乃则回答:“大家捧场我才能赚到钱,我赚钱后理应回报乡亲,我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大家过得都差不多,我心里才踏实。”

府谷县武家庄镇镇长刘莉认为,高庄则村之所以有今天的局面,完全因为高乃则的投资和带动。“他给村民们免费修别墅,一方面是出于土地流转的回报,但更主要的是他对这些乡亲们的感情!”

每年夏收结束后的六月初六,是高庄则“过会”的日子,全村在外面做事的人都要赶回来一起吃饭。这一天,高乃则绝对会出现在村里,几十年来雷打不动,平时找不到高的人,都会在这一天来到高庄则村。

先富者正以各种方式促进中国发展

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王振耀认为,煤老板发财后“吃水不忘打井人”是好事。中国古代就有传统,发财后要“造福乡梓”,否则可能被认为是“忘本”。

每年上福布斯富豪榜的中国企业家不少,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拿出那么多钱来支持公益。哪怕就是为了博名声,或者为自身发展积累社会资源的考虑,但客观上推动了中国社会的进步。

王振耀说,中国人几千年穷习惯了,总期待有人能做好事,并且认为善人总是“完美无缺”的,一旦发现不好的行为,就批判个没完没了。

“慈善界有一种说法,就是让慈善家上圣坛,而不要把他们拉上神坛。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很多个面,但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把他善的一面放大,同时也不要回避缺点。但上了神坛后就下不来了。”

当然,煤矿主只顾及自己家乡,而没有更深刻的慈善理念,这是其善行的“美中不足”。

王振耀认为,陕北煤老板的慈善还太“随性”,没有专业的筹划。慈善还是应该着重于公共设施的建设,如修医院、学校,才能使公众更容易接受。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在最初就组织慈善专家队伍,创建了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所等许多后来泽被后世的机构。

就建别墅而言,王振耀建议:“即使修建了别墅,也最好不是以私人名义,而是首先和村委会或者村民代表进行沟通,上升到一个集体意志。还应相应配套公益医院、幼儿园等,别人也就不会单纯地以为,这是奢侈的富人游戏。”

身为陕西周至县人,目前为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系副主任的高帆认为,虽然现阶段中国社会还部分地存在着“小富即安、为富不仁、富而不贵、由富而奢”等现象,但并不否认中国已经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富人”,即先富群体。

高帆认为,财富正面影响社会的方式是多样的,例如:企业扩大再生产增加就业岗位,通过财富累积和正当经营产生税收,对政府的财政转移和公共产品提供产生正面影响;将合法收入分配给其他社会成员等,“这些先富者是以不同的方式和途径促进中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的。”

高帆认为,改革开放30年中,大多数富人对财富的使用方式还缺乏深刻的理解,很难做到“正面地”影响社会。另一方面部分地方政府的经济职能发挥仍存在“缺位”与“越位”并存的格局,但未来中国财富发挥正面影响仍将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