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八珍汤 是悲是喜两难分——解析京剧八珍汤
《八珍汤》主要讲山西秀才张文达进京赶考,二十年杳无音讯,妻子孙淑琳育有两子:朱砂冠、孔凤缨,后两子被周、常两家抢走抵债。多年后,孙淑琳贫病交加,无奈去洛阳找子寻夫,几经周折一家终得团圆的故事。“团圆”,这出剧目同中国绝大多数戏曲一样,故事的结局定格在这两个字上。那么这么一出“团圆”的戏,我们应该将它划分为悲剧,还是喜剧呢?
关于中国戏曲到底存不存在悲剧这个问题,自从“悲剧”概念由西方戏剧理论引入中国,并由王国维将西方悲剧理论运用到他的《<红楼梦>评论》中来后,国人便开始围绕这两个字争论不休,并一直延续到现在。在如此现状的基础上来讨论《八珍汤》是否属于悲剧或者喜剧,实有不妥。
但本文秉承“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更加倾向于立足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上的戏曲特点来进行分析,得出中国是存在“似喜实悲”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悲剧的,而不宜将西方悲剧理论概念照搬强加于中国戏曲之上来进行分析。
中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悲剧艺术大国,而王国维在他的《<红楼梦>评论》中曾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
”②这段文字简洁明了地指出了中国悲剧不同于西方悲剧的显著特点,而这个特点,放在在世界戏剧文化艺术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大团圆结局是我国悲剧作品中所独具的美学特征。我国悲剧讲究“有团圆之趣”,在悲剧主人遭到不幸之后,往往给予一线光明,或以团圆结局。本文认为《八珍汤》就是这样一出剧目,对于主人公孙淑琳来说,戏曲舞台上演的正是她一生苦难的悲剧。
悲剧之一:为帮助丈夫张文达进京赶考,不惜借高利贷,独自承担起巨额债务,还要抚养两个未长大的孩子。这种由她丈夫给她造成的艰苦生活,姑且认为是她悲剧人生的开始。悲剧之二:张文达一走便音讯全无,漫长的等待消蚀着她的热情和期盼,此时周家、常家开始频频上门讨债,无力偿还的孙淑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被抢走抵债。
不知丈夫是死是活,儿子又被抢走,只剩下孤零零的孙淑琳整日面对这个凄凉、了无生气的家。但是女主人公还是坚持着自己卑微、精神饱受摧残的生活,正是对未来的憧憬支撑着孙淑琳继续着悲惨的生活。
悲剧之三:对丈夫、儿子一切消息的未知支撑着孙淑琳独自一人在家中苦苦等待,直到家乡发生旱荒,孙淑琳实在难以过活,不得已离开老家山西乞讨到洛阳,并将自己卖到常府为奴。
不曾想常府男主人正是自己大儿子常天保(原名朱砂冠),刁钻的常妻百般折磨毒打孙淑琳,可悲的是在得知孙淑琳是自己婆婆的时候,不顾漫天飞雪,数九寒天,硬是将孙赶出了家门。更可悲的是,常天保在妻子告知赶走之人正是生养自己的母亲时,常天保非但不相认,反而无动于衷,任由妻子将母亲轰出家门。生子当如是,岂不是人生又一可悲之处。
故事进行到这,孙淑琳的悲惨命运终于有了转机,冰天雪地里的孙淑琳被常府的丫鬟春兰救下,并送她到周府暂时安置,心地善良的周妻经过了解得知孙淑琳正是自己丈夫周子卿(原名孔凤缨)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婆婆,随即奉上热茶,跪拜认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戏剧化了起来,就在两个儿子在为“认母”的事情争论不休,即将要对簿公堂之际,公堂上的御史大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由公事变成了家庭私事。就这样,丈夫认下了糟糠之妻,儿子认下了父亲、母亲,儿媳也认下了婆婆。对于之前大儿子、儿媳种种不孝的行为,指责了一番也就了结。一家团圆,皆大欢喜。
中国悲剧作品的大量存在更基于中国戏曲在历史的发展中已建立起比较成熟的悲剧模式,虽然这种模式的建立是在广大戏曲编剧文人无意识的创作中形成的,也可以说是一种经验上的积累而成,并未自觉地将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八珍汤》整体上也是符合这种悲剧模式的悲剧作品。首先,构成悲剧模式的因素之一即导致悲剧的原因:丈夫的离家未归、儿子的被抢、常妻的责难,这些原因归根起来源于丈夫进京赶考导致了孙淑琳一系列的悲剧发生。因素之二即承受悲剧的人物,以孙淑琳为代表的一家人全可纳为悲剧的承受者。
因素之三即作者对悲剧承受者的同情和对悲剧制造者的控诉。沿着孙淑琳的一生悲剧脉略细细往上探究,我们可以发现,其实这一切的悲剧源头制造者实则是整个封建社会,尤以科举制度为代表。
针对我国悲剧作品的大团圆结局特点,有的是剧情发展的结果,是戏剧结构完整性的表现,有的还表现斗争必将取得胜利的乐观主义精神,但有的却表现折中、调和的倾向,让一个干尽坏事的恶人跟悲剧主人公同庆团圆,这自然要削弱了悲剧动人的力量。”
因此,本文认为《八珍汤》这种看上去很美的“团圆”实则仍是不美满的,这种团圆仍夹杂着不幸的成分,面对这种团圆,估计台下的观众无论如何是无法发自内心地尽情开怀大笑。主人公的生活在由顺境转入逆境之后,又转回了顺境,但此顺境已不是彼顺境。这些主人公们精神上所承受的痛苦和创伤是无论如何也淡化不去的,在往后看似进入顺境的日子里,那种淡淡的悲剧忧思也必将伴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