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林刘文步论梦 王文林:姜昆不是相声大师 缺传统根基
相声是什么?说、学、逗、唱?喷、弹、啃、吐、磨?我们面对的近10个采访对象,几乎每一个都会在谈话兴至之时随口就来一段比划给记者听——这只是基本功。相声是谁的艺术?王文林老先生口中上个世纪50年代的文艺尖兵所为?还是大兵同志眼中常人如记者不能准确理解的艰涩文艺?或者郭德纲[微博]先生舞台上“我是你爸爸”的“糟粕”式调侃?相声可还好?如果市场说了算,既然德云社的钢丝吃遍全球,嘻哈包袱铺骄傲自己用数据做相声最科学,星夜相声会馆认为自己有着最高的上座率,为何他们都认为相声的黄金时代早已不复回归?为何“小马三立”方清平随时想扔了这饭碗?日前,央视综艺频道新节目《我爱满堂彩》之“消夏,一起听相声”的录制现场一片繁荣;然而,我们的相声演员却满是忧伤。
马志明“在相声里找不到乐了”
马志明,人称少马爷,马氏相声的第三代传人,爷爷是马德禄,父亲是马三立。如果论资排辈,马志明是如今相声圈中辈分最高的,作为相声大师朱阔泉的徒弟,侯宝林的带拉师弟,他相当于马季的师叔,郭德纲的师爷。代表作品有《纠纷》《卖五器》《学曲艺》《大保镖》《拴娃娃》《白事会》《夸住宅》等。
少马爷马志明经历过大起大落
1958年,身为政协委员、天津广播电台说唱团副团长的马三立因为相声《买猴》被打成右派。当时,13岁的马志明跟父亲一起重重地从天上摔到了地上。1962年,在天津戏校唱了6年丑的他用被单裹上全部财产离开天津,第二年被召回青年队。1965年,他和父亲被打为“现行反革命”,1970年被下放到津郊十余年。
马志明真正翻身是在1986年,41岁的他拜入大师朱阔泉门下,成为侯宝林的带拉师弟,算是入了“族谱”,他还和父亲、堂兄举办了马氏相声专场。26年后的去年,他和儿子马六甲同台带来了第二次马氏专场。
相声界流传这样一句话,“无人不宗马”。马氏相声基本上是津味相声的代名词,影响了天津绝大部分相声艺人,包括从天津走到北京的郭德纲。
“马氏相声之所以受欢迎,就是因为接地气”,马志明对本报记者说。“那些能揭露人类共同劣根的段子,才能真正地传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政治,但只要有人有动物,就会抢食。”父亲对他的影响很大,“他能和普通人做到水乳交融,刻画所谓的小人物惟妙惟肖,最根本的一条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圈子里,有体会。”
写《纠纷》时,马志明没事就跑到剧场附近的派出所看民警办事,跟他们聊天。他亲眼看到两个人因为一个人的唾沫星子溅到对方身上吵到了派出所。回家后,他花了两宿写出初稿,又花了半年时间修改。《纠纷》成了马志明最得意的作品之一,“真正的好段子,听的不是笑话,是韵味,一个人要是能弄几段这个就不白干。”
相声演员捧逗搭档的相处比夫妻还难,但跟黄族民搭档近30年,俩人一辈子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我父亲主张尊重伙伴,不能把伙伴当作‘没你也行’,‘观众买票就是冲我来的’,要把他们看作自己的亲兄弟。”有人送点东西,马志明总是分成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送给黄族民,俩人之间没有不可说的话,“我见到了太多的捧逗搭档之间闹翻的事情,最后吃亏的是两个人。
”马志明记得父亲马三立说过的一句话,“天定你吃多少牛羊肉,多少米。贪那些不该你占的,死得快。”
导演杨树鹏很喜欢马志明的相声,没事就跑去天津跟他混在一起,“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搔到我的痒处,就特别高兴。我俩特别有缘分。”2004年杨树鹏就希望马志明能参演电影,遭拒。2012年杨树鹏再次相邀,“戏份不多,不用背台词,只是跟黄晓明[微博]有一场对手戏。
”马拗不过答应了。电影《匹夫》中,他饰演了一个黑帮大佬,有模有样,但他并不喜欢,“说相声不能给观众后背,得把观众的眼神、耳朵抓过来;影视剧要生活化,哪怕低着头说话也没关系。说相声多了,喜欢看观众,演出来之后人们感觉你在演,不是真的进入人物。”
马志明刚刚过完68岁生日,说了一辈子相声,如今他已经在相声里找不着乐了。去年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他已经很少登台,儿子是马氏相声的希望。
“立言、立功、立德”,这是父亲马三立身上的相声精神,同样也在马志明身上流淌。如果说相声是一门艺术,而不是简单的说学逗唱,那么在马志明身上,我们还能看到这门艺术真正的精神和价值。
王文林“别自个儿毁自个儿”
王文林,年逾六旬的相声前辈,师从刘宝瑞,随时代起落,曾几进几出相声舞台。2004年,加盟德云社,后因利益纷争与搭档徐德亮[微博]退出德云社。如今,他是另一支相声队伍嘻哈包袱铺的艺术指导,同时也活跃在星夜相声会馆的舞台上。王老的代表作有《汾河湾》《八扇屏》《山东二黄》《学评戏》《新旧婚姻》《劳动号子》等。
“所谓主流相声就是电视相声,90年代初就走向低谷了。”
没拜过师的相声演员被行里取笑为“此人没爸爸”。但儿子不能拜父亲为师。8岁的王惠麟,拜在了父亲的莫逆之交刘宝瑞门下。按辈分论,王惠麟改名为王文林。
受父亲与师父的影响,王文林从小就领悟到要规规矩矩、干干净净说明白相声。所谓干净规矩,就是要把相声说出点知识性、文学性、趣味性,而不能带着脏的臭的让人脸红的段子。相声虽说是讽刺艺术,但不代表对社会进行攻击,“过去老先生也都学过‘臭活’,但低级下流的艺人在行内评价都不高。”
1959年,12岁的王文林在众人撺掇下在近200人的小剧场里正式登台。第二年,王文林作为中国铁路文工团学员,跟随师叔张喜林进驻东安市场会贤曲艺厅演出,三个月,每天八小时,风风光光,好不欢乐。
1964年,第三届全军汇演,于连仲、姜宝林等先生创作的相声大获好评,领导当即拍板大力发展相声演员。于是,各文工团纷纷招收相声演员,如丁广泉、韩红[微博]父亲韩德江等,都成为当时被部队看上的好苗子,相声艺术一片红火。此时的王文林已经成为北京青年曲艺队的正式演员,当兵成了他一生永远没有实现的梦想。
文革期间,被安排在照相馆的王文林一待就是十年。1978年重回北京青年曲艺队,此后的四年,是王文林风光的四年,逗哏高手的他与马三立弟子方笑文搭档演出的相声,引得现场爆笑如潮。
80年代初,春晚带动相声热潮,事实上,这只是表面虚火。“所谓主流相声就是电视相声,90年代初就走向低谷了,老百姓觉得那不是艺术,只是为宣传服务了,它没有艺术性、趣味性,看新闻都比听相声有意思。”
这一时期的大批相声演员,在王文林眼里,也是缺乏传统根基的一群人。拿当年在相声领域登峰造极的姜昆来说,之所以到现在没有被认为是艺术大家,吃亏在“他没有传统基础”。
“姜昆老师不是一般人,绝对是有悟性、有智慧的人,那时他成为顶峰式的人物,但后来为什么让人觉得他根底不深呢?关键是他没有机会把握这门艺术真正的根基。这也不赖他,他原来是兵团战士,后来跟师胜杰搭档说相声,大家觉得这个年轻人特别有朝气,表演也风趣,但是这门艺术的真正内涵他没有学习过”,王文林说。
“一个政策,差点把整个行业给毁了。”
1982年的一个红头文件,几乎将包括相声在内的戏剧行当推至冰点。“文件要求,全国所有区县剧团全部解散。如此一来大剧团下不了基层,群众根本看不到戏剧。所以,从演员到观众,戏剧全部断档,80后这代人对戏剧没有概念,更谈不上感情了。
从国粹京剧到地方戏到相声,就是因为这个政策,差点被毁了。”区县级的北京青年曲艺队自然被解散,王文林不得不又一次面临转业。就算他有在今天看来背景极深的父亲王长友,但在当时,这些身份地位反而是一个压在肩上的包袱。他被分配到了图书馆,一待又是20年。
让王文林羡慕的是天津的形势。当年天津市文化局领导认为人才转业对相声艺术是极大的损失,便出面成立了天津北方曲艺学校,刘文亨等人成为北方曲艺学校的首批教师,到如今,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曲艺人才。
“相声的再辉煌,郭德纲功不可没。”
2004年,郭德纲在华声天桥剧场开办北京相声大会,这也是最早的德云社,王文林被张文顺拉入伙。观众大幅增加后,华声天桥老板提出改变收入分配方案,被郭德纲拒绝。当年10月,郭德纲进驻现在的德云社天桥乐剧场,次年底,德云社火了,一票难求。
2006年春节过后,郭德纲提议让原来与刘文步搭档的王文林,与张文顺弟子徐德亮配合。到今天,王文林与徐德亮搭档七年,这七年,王文林认为是自己从艺几十年来最好的阶段。
当时60岁的王文林并不是德云社利益的受益者,还是每天从回龙观的家换乘三次公交车,到达南城的天桥乐剧场,每晚十点半演出结束,都要急匆匆地追赶末班车。每场100元的劳务,他拿得欢欣鼓舞。对他来说,相声能够走到如此辉煌,是始料不及和兴奋难抑的。
“我是相声世家出身,脱离舞台又太久,虽然辛苦,但我特别高兴,毫无怨言。现在听德云社相声是一种时尚,相声能推到这样一种境界,是很多老先生多少年都没有实现的事。我们赶上了它登堂入室,雅俗共赏,我真是乐在其中。”相声的再辉煌,郭德纲功不可没,王文林认同这一点:“郭德纲之所以成功,在于他两条腿走路:既有传统基础,又有时代精神。”
“郭德纲挣几十万,我们不眼热,但我们挣的钱你得给我们啊。”
2009年9月19日,徐德亮在博客中的一则声明,将郭德纲和德云社推向了风口浪尖。声明极为简短,仅仅是“自即日起,徐德亮、王文林退出北京德云社,特此声明”。徐德亮称“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为了让王文林老先生能多挣点钱”。此后,李菁、何云伟、曹云金[微博]等人纷纷退社,相声持续高热的温度也因此降了许多。
这就是所谓的“不患贫富,患不公”。一场6对演员 1名报幕员的演出,2006年,每人每天拿到的是一场100元,2007年130元,2008涨到有限的150元。而当时德云社的商演票价,曾飙升到惊人的7000元一张。越到后来,德云社“老人们”越感到不平。
“实在没办法,我们才把实底说出来。不是我们有什么苛求,或者我们膨胀了。郭德纲挣几十万,我们不眼热,那是能耐、福分、命。但话说回来,我们挣的钱你得给我们啊。就算40元一张票,300位观众,一场也有12000的收入,前后台均分,后台也得拿6000吧,就按4000元算,我们一人也不该只有150元吧。在华声25元,我们都没意见,为什么到这儿150元,反倒有意见了?能挣钱了,还不给我们,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文林、徐德亮后来在海淀文化馆创办了海淀周末相声俱乐部,收入比德云社时翻了至少三番。一年后因装修而停业。2010年9月,李菁、何云伟成立星夜相声会馆,王文林与徐德亮加盟,“李菁的凝聚力比较强,利益分配比较公平,让大家能够心平气和地在一起演出。”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说相声的人自个儿毁这门艺术。”
重整旗鼓的王文林和他的搭档们都明显意识到,如今的相声市场正面临一场危机。“相声已经在降温,为什么?演员没有追求。早年间,为什么拜师?师父有责任把你培养成专业演员。现在有点乱了,够不够水平的,全都往上推。上座率不好,就是因为社会对这个行业已经没有好的印象了,等有一天剧场关停并转,都来不及了。”
在王文林看来,“创作是一方面,关键问题是表演。就那几百段相声,可养活了几代艺人,凭的是什么?就是演员的发挥,演员的魅力,马三立、侯宝林,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要听,这就是演员的魅力。郭德纲出了几个新节目?为什么大伙听过还爱听?觉得他的味儿正。
观众不光只是为了听乐,听新鲜,关键是看演员的素质。以前文艺界演员还分级,现在拍个脑袋就是一个,都认为自己能说相声,可你在观众中又有什么样的评价和反应呢?很多人,一说正经的,就不逗乐了,一胡说八道,就山崩地裂的,可它不经推敲啊。
从上到下,我们都没有站在对艺术负责任的角度。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说相声的人自个儿毁这门艺术,有的为了争风斗气,有的为了个人利益,总之,都没有从公益之心来对待这门艺术。”
更可怕、也是相声界一直以来的陋习是,这里没有形成真正的学术氛围,各个演出团体互不通气,演员之间谁也不服谁,可谁也不敢将问题摆在桌面上,就学术问题摊开研究。“这就是这个行业妄自尊大、文人相轻的后果,所以,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相声很可能又回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状况了”,王长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