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侯孝贤 海上花丨侯孝贤眼里的“长三书寓”
前几天,侯孝贤凭借《聂隐娘》拿了第68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成为继王家卫和杨德昌之后第三位获得此奖的华人导演。
而面对拿奖热门的《聂隐娘》错失金棕榈的遗憾,侯孝贤一如既往的淡定,对蜂拥而至的媒体说:“我的片子他们不见得看得清楚,所以能得导演奖,我觉得他们已经很有能力了。”
拍过无数文艺片也拿过国际大奖的侯孝贤当然有底气这么说,而他的片子我看的不多,从《海上花》开始敬佩他,那是我看的第一部侯孝贤的电影,时隔很久,但那部98年的片子至今让我印象深刻。
海上花,即上海“花”,顾名思义,背景是老上海,花即妓女,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里面描述了老上海滩众多妓女与嫖客们的故事。
张爱玲十分推崇《海上花》,“我一直觉得《海上花》除了写得好,还有气质好,但是没有pinpoint,它好在男女平等与不残酷上。”
原著是吴语写成的章回体小说,后来张爱玲将《海上花列传》复译成国语《海上花》出版,描写清末时期的上海。
当时只有租界的妓院可以接待各色官员,而上等妓院俗称长三堂子,也叫做书寓。值得玩味的是,影片里的妓女等级分明,高级妓女称作“先生”,如沈小红、黄翠凤,一个书寓里也只有两三个先生,其他围绕的都是丫鬟婆子。
当初看电影的初衷是因为张爱玲的《海上花》,里面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国语版还特意在后面加了注。后来她的许多小说和散文,像《金锁记》、《沉香屑》等里面对上海的描述都带有《海上花》的影子,即使是在《倾城之恋》中故事地点转移到了香港,也打上了隐晦的上海情结。
其实海派作家中写这样题材的不在少数,而成书于光绪年间的《海上花列传》却受到了主流作家像胡适、鲁迅、刘半农等人的赞赏。胡适称其是“吴语文学的杰作”,鲁迅曾批注说“平淡而自然”。
《海上花列传》虽说是描写妓院生活,却无丝毫香艳颓靡之气,也不刻意嘲讽或丑化某一人物,而是着眼于人性与情感的铺陈。侯孝贤被《海上花》吸引,大抵也是看中了它的家常气息。
侯孝贤的电影一向是静默、温吞的,从《恋恋风尘》、《悲情城市》到《最好的时光》,都没有强烈的戏剧性和故事情节,着重于营造气氛和抒情。
《海上花》也一样,以妓院酒桌上倌人们的喝酒作乐开头,有点类似于《悲情城市》里的场景,倌人们和客人们的插科打诨,都是日常琐碎的片段。
大量的长镜头在“长三书寓”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摇曳变换,画面由暗到明,由明到暗,由各个倌人(妓女)房间里的对话组成,大多是琐碎的小事。
没看过原著的观众会觉得影片节奏拖沓沉闷,但看过书的人会知道“长三书寓”里有很多个性鲜明的人物,远远不止倌人和恩客,浓缩了当时的社会百态。
原书包罗万象,导演截取了三个故事展开:王莲生与沈小红、黄翠凤与罗子富、周双珠与洪善卿。三组故事中,王莲生(梁朝伟饰)和沈小红(羽田美智子饰)的感情纠葛是主线。
妓女沈小红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作为“数一数二的红倌人”,与恩客王莲生已经相好了四五年,本可以让对方为自己赎身脱离风月场所,却又对王若即若离,甚至私下姘戏子。
而在知道王莲生纳了自己看不上眼的张惠贞为妾时,不顾形象的跑过去大吵大闹,假若只是贪图钱财完全没必要。王莲生也是达官显贵,阅人无数,能被沈小红管得如此服帖可见两人之间是有真感情在的。
而沈小红的失策之处在于太过泼辣不留余地,面对王的低三下四却咄咄逼人,最终王莲生娶了张惠贞自己哭了一夜凄凉收场。
张爱玲评价沈小红和王莲生的爱情是“最不可及之爱”,在那样的年代,倌人与恩客之间大多是逢场作戏,而王沈二人的爱情模式颠覆了传统观念,放在现代来看就是一对不停闹别扭的情侣。
古代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无情无义也不能都怪在戏子身上,身处风月场所伪装是保护自我的一种手段,相比起来,倌人爱上客人,无异于玩火自焚。
李嘉欣演的黄翠凤不同于以往的花瓶角色,强势泼辣犹如王熙凤,而她与沈小红的泼辣不一样,懂得算计为自己谋出路,步步为营最后成功钓到金龟婿,这一点上是一个称职的倌人。
不过李嘉欣的上海话实在是生涩别扭,影片里的角色除了周双珠和洪善卿两人说得地道之外,其他人都显得生硬,梁朝伟演的王莲生后面升职到了广东,粤语也终于派上用场了。
女性角色里,刘嘉玲演的书寓先生周双珠是最出彩的,苏州人说上海话首先口音就纯正很多。周双珠在原著里是沉稳老练的,作为鸨母的女儿经常充当调停者的角色,经常在房间里慵懒的弄水烟。
看似闲适又对世情洞若观火,刘嘉玲将周双珠的“闲”演绎得入木三分,尤其是弄水烟的姿势和神态浑然天成。如朱天文所说,刘嘉玲是这部电影的“底色”。
洪善卿是男性角色中最接近原著的,一口上海腔神韵十足,圆滑、世故、带着一点小算计,让人一看就联想到旧式妓院里形形色色的客人,而梁朝伟虽然将王莲生的角色诠释得很到位,但一说话就显得不自然,神韵上差了几分。
《海上花》里的人物都是平凡无奇的小人物,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导演着重突出其中的家庭气息,给人一种真实感。
中国古代的宗法社会里,男性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到了通男女之事的年纪,终身大事早已被父母之命所定,也只有去高级妓院里才能寻得一点爱情的滋味。
那些“清倌人”或者“先生”大多集姿色与才气于一身,她们中许多也不乏真心相交之人,如苏小小、李香君、柳如是等。
侯孝贤的众多电影中,《海上花》是其中少有的将女性视角发挥到极致的片子,素有“东方大师”之称的他很少拍古装片,《海上花》是一个特例,这样的题材注定是晦涩难懂的,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何找这么多大牌来出演。据说沈小红的角色最初是属意张曼玉,但后者因为语言障碍推辞了。
侯孝贤的电影向来以长镜头闻名,《海上花》全片不到2小时却有40多个镜头,开头就是一个长达九分钟的长镜头,这样的表达营造出了一种很家常的效果,也给观众很大的想象空间,意味深长。
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海上花》都是极其含蓄的,影片里的人物都有许多细节值得推敲,隐晦之处看两三遍才大约能明白,像周双玉的假鸦片酒,当初看了张爱玲的后注我才恍然大悟。
虽然晦涩,然而这样一部旧上海传奇,还是值得一读和一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