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薛之谦歌曲 哮天犬:我们的爱到这刚刚好
中国神话里最有名的一只狗,非二郎神的哮天犬莫属。
这也是我的“生肖西游”写作计划推进到狗年时,唯一可以选为主角的对象。
因为飞禽走兽横行的《西游记》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狗狗的戏份。
在这个喵星人和汪星人横行社交网络、文艺青年和退休老年争相充当铲屎官的时代里,很多人都听说过那句著名的概括:狗的典型心态是“这个人对我这么好,他一定是神”,猫的典型心态是“这个人对我这么好,我一定是神”。
哮天犬很吻合前半句,因为他的主人还真是神,货真价实的、法力无边的、名满天下的神,这个《封神演义》里最具魅力的男人,《西游记》中虽然份额不重,却也是仅有的几个在孙悟空面前表现出“略胜一筹”优势的狠角色。
那么,哮天犬自己,算不算神呢?
众所周知,大部分动物在二次元角色里,其存在形态都会超出动物本身——直立行走、使用上肢、说人话、穿人衣、有人的欲望、掌握各种诡异的法术,也就是说,获得人性、妖性与神性,构成了它们存在于神话世界的前提。
但是,哮天犬真的不一样,好像从头到尾,它都只是犬。
它应该比凡间的狗更凶猛些、更敏捷些、更训练有素些、更忠于职守些,但是,凶猛、敏捷、训练有素、忠于职守,依然是对犬类的典型描述,也就是说,它是条好犬、灵犬、优质犬,但除去“犬”的技能和质素之外,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附加的、超出动物常规习性以外的东西——它是“神犬”,而不是“犬神”。
甚至,“哮天”这个气壮山河的灵异命名,也只是各路民间传说里约定俗成的大号,在《西游记》中,哮天二字从未出现,二郎神两番登场,它随侍左右参与战斗,其称谓都只被写作“细犬”。
细犬,中国特有的、驯养历史极其悠久的传统猎犬(如下图),头小腿长腰细 ,流线型身躯,跑动速度快,以耐力和灵活协调性见长,衔取欲望和追逐欲望极高,所谓“头如梭,腰如弓,尾似箭,四个蹄子一盘蒜”,对野兔、狐狸、獾、貉、野鸡等有着与生俱来的杀伤力——这等于给哮天犬做了精准的生物学定性,它是现实当中确切存在的种属,而且,还很契合国情、很接地气。
细犬当下主要分布于山东和陕西(关中渭南地区至今还有作为农副产业的细犬展销和作为乡村娱乐的“狗撵兔”竞赛),但它最早的来源,应该还是西北草原上。
《契丹国志》载:“取细犬于萌骨子之疆”。这看着很卡哇伊的“萌骨子”,是音译,换成当代汉字,其实,就是“蒙古子”。
《西夏书事》里则记有金朝送给西夏礼物:“礼物十二床、马二十匹、海东青五、细犬五”。
可见,游牧民族,是细犬豢养史上真正的开拓先行者。
《西游记》成书于明初,刚刚经历过辽金元这一系列民族融合的高发阶段,细犬南传应该已经完成,作者把二郎神的助手定义为它,也很可以理解。
(你不要低估具体的时代和地理环境对于小说写作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就像有人指出吴承恩的家乡淮安以蒸菜见长,所以他笔下的绝大多数妖怪都想把唐僧蒸来吃,从没想过红烧)。
很显然,“让动物进化为人神妖仙”的世界观设定,在哮天犬这里出现了神奇的、返璞归真的裂隙,就像很多人都讨论过的迪士尼家族里的那个经典bug,为什么同样是狗,高菲就是唐老鸭的朋友、布鲁托却只是唐老鸭的宠物。
或是《猩球崛起》里那个让人细思恐极的天问,猿族都已经进化到建立政权向人类索要平等,为什么同为哺乳动物的马,却依然在惨兮兮地供它们骑乘?
仔细一想,人类好像确实不习惯让自己最熟悉的动物变身为神魔,所以有狐狸精、猫妖和白蛇负责摄取我们的感情,有蝎子精、蜈蚣精、虎精狮精负责威胁我们的生命,有蜘蛛侠、蝙蝠侠和金刚狼负责救助我们的危难,唯独狗和马,我们最亲密的两种朋友,在我们的脑洞中,依然安分守己地担任着狗和马。
下面来看看哮天犬(细犬)在《西游记》中唯二的、稍纵即逝的出场。
第一次,是大闹天宫事件进入失控状态、孙猴子所向披靡、凌霄殿上无人可用时,玉帝在观音菩萨的推荐下,想起了远居灌江口的、听调不停宣的外甥,小圣二郎真君。
儿时读西游,一直不明白“听调不听宣”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想来,大约近似于保持长期合作关系的雇佣军,主家有需要,可以随时帮忙打仗,但平素里,也请别把我当个可使唤的臣子与家将。
这么一个不听话不服管外加身负家族道德污点(劈山救母公案,主角有时是他,有时是华光大帝,有时是宝莲灯中的刘沉香,简直中国神话里最大的一笔糊涂账,这里不细作讨论)的非主流外甥,玉帝却从未撕破脸去封杀,一到危难时,还得倚重于他,原因很简单,他和他的弟兄们,真的很能打:
二郎神使一把三尖两刃刀,腰间配一柄金弓银弹,能正面对砍,能远距离施放暗器,攻守兼备,与大圣纠缠三百合不分胜负,赌斗七十二变又屡屡先发制人变做克星压制猴子,战场经验和灵活性,可谓更胜悟空一筹。其部下所辖梅山六兄弟和一千二百草头神,则近似一支特种部队,能在十万天兵面前全身而退的花果山群猴,与他们遭遇,结局就是“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
在这个格外能打的二郎神身边,哮天犬,作为神出鬼没的奇袭发动者,就成了一枚屡屡改变战局的致胜暗器。
当二郎神率领梅山六兄弟与悟空僵持,太上老君和观音大士在半空中筹划着施放援手(菩萨本想用玉净瓶砸猴子脑袋,老君说这是个瓷器容易碎,不如拿我的金刚琢来一试,两人算来计去,鸡贼得不行),继而金刚琢落下,堪堪把孙大圣“打中了天灵“(老君这眼力这手法这准头,不说到NBA参加三分大赛,至少在哪处庙会玩个套圈肯定是碾压众人的水准),以至于“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猢狲反应还算迅捷,“爬将起来就跑”,却不料“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这才“急翻身爬不起来”,被天将们“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
这一串动作戏兔起鹘落、惊心掠魄、电光石火、自带若干次剧情翻转。
二郎苦战形成了牵制,这是基础;老君偷袭逆转了局势,这是前提;勾刀穿琵琶骨克制了变化,这是完成。
然而,真正让猴子“急翻身爬不起来”的,却是“照腿肚子上”的那一口。无论之前怎么狼狈怎么惫赖怎么落入下风,从反抗到就擒最精确的那个转折点,无疑发生在这个时刻。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由细犬来做到。
第二次,就是碧波潭边、围剿九头虫的义战。
九头虫虽然人品差、格局小、爱偷东西,但法力根性却绝不可低估——有人说它是上古异兽“九婴”的化身,也有人将之列为洪荒五兽之一——面对悟空八戒合攻毫无惧色,启动九头真身,擒走二师兄,要知道连牛魔王都曾败阵于孙猪联手。
结果,细犬又一次充当了转折点。
“那怪急铩翅,掠到边前,要咬二郎;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被那头细犬,撺上去,汪的一口,把头血淋淋的咬将下来。那怪物负痛逃生,径投北海而去。”
不可一世的怪物,最后的结局,只是毁在“被狗咬了一口”,这么看来,几乎都有点滑稽。
综上所有,不难总结出哮天犬的作战模式:精准、敏捷、与主人配合默契、无限忠诚、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加入、且基本一击即中。
它的自主能动性、快速反应能力,对赌斗双方局势的判断和下手(下嘴)瞬间的选控,在护主时的奋不顾身,一看就是身经百战后淬炼出的炉火纯青。
狗与人之间,终究是最能形成默契的两个物种。
哮天犬不像寻常那些非生命体宝物,要主人施咒做法捻手势背口诀才能祭在半空发挥作用,它的全部存在感都体现于自主攻击,连一声呼哨都不需要。
可哮天犬的攻击基本都是物理伤害——“咬你”,它不能破法身、祛幻术、让对手立即现出原形或一时三刻化为脓水,它的价值,更多在于干扰、破坏、为主人赢得一击致命的时间和空间。
前者是它不可替代的优势,因为它不是乾坤圈混天绫翻天印打神鞭,它是一条狗,一条拥有自主生命力的狗。
后者是它不可超越的局限,因为它不是照妖镜芭蕉扇紫金红葫芦混元金斗,它是一条狗,一条不具有魔力和法术的、没有神格加成的狗。
这样一只优秀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屡立奇功的哮天犬,难道就没有想过偷学一点妙法秘术、窃取几件异宝奇珍,逃下凡间,过几年山大王的逍遥日子吗?毕竟,这是《西游记》中所有神祇身边的动物最经常去做的事情,而且,违法成本奇低,结局充其量是在一声“孽畜还不快现了原型”中回归本相,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根本不用领受任何惩罚。
但是,它自始至终,只是在安安分分地做一条狗。
有人说,一条最忠诚的犬,往往会在潜移默化中,具有主人的某些性格——二郎神不正是勾心斗角的天庭中,一个清流般的存在吗?原本以他的血统和能力,难道不比李天王更有资格担任神界的三军总司令吗?
他什么都不争,它也什么都不争。
他就这样带着一身绝技当他的散仙,它就这样带着一身绝技当它的忠犬。
它不要功名、不要勋章、不要独立的庙宇和香火、不要独立的修行与功德、连一个人形的身躯都不要,它永远以狗的形状存在着,跟他出生入死,一次次奋不顾身地跃出战阵、为他解决各种危机,然后退回他身后,吐舌摇尾,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