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曾子墨 《墨迹》曾子墨:父母送给我的最好礼物
【曾子墨】曾就读于“常青藤”盟校之一的达特茅斯大学。毕业后任职于美国著名投资银行摩根斯坦利,参与完成大约700亿美元的并购和融资项目,其中包括新浪上市。2000年,加盟凤凰卫视,先后主持过《股市直播室》、《财经点对点》、《财经今日谈》和《凤凰正点播报》。现担任《社会能见度》及《世纪大讲堂》主持人。
大家都说名字很重要,因为它会伴随你的一生。但我得到现在这个名字时,却已六岁多了。之前,我用的是单名“虹”。那时,我姐叫曾东,我哥叫曾方,我们三个合起来就是“东方虹”。
每当收音机里响起“东方红太阳升”的熟悉旋律,我都会半是自豪、半是炫耀地对小朋友说:“听,又放我们家名字的音乐了!”可是,对爸妈提起这三个响亮而又时髦的名字时,他们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因为什么,年幼的我并不懂得,也从未想去问过。
1979年夏季的一天,爸妈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起,说要为我们改名字。我姐和我哥改回“子犁”、“子剑”,我的新名字则叫做“子墨”。面对爸妈的语重心长,姐姐哥哥懂事地频频点头。只有我,傻傻地,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改名字啊?以后我在幼儿园的小朋友找不到我了,怎么办!”我缠着爸妈问。
“长大了,你就会懂了!”爸妈的回答意味深长。的确,真正体会这三个名字里饱含的辛酸和无奈,是在我长大成年后。但当时,还只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我却耳濡目染,很快就对名字的故事倒背如流了:
1961年夏天,在我姐出生前夕,爸妈观看了北京人艺的话剧《胆剑篇》。剧中讲述了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侵略越国,越王勾践兵败会稽。作为战俘,勾践侍吴三年。期满归国后,勾践卧薪尝胆,时刻不忘亡国的奇耻大辱。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国国富民强,最终战胜了吴国,夫差自刎而死。
20世纪60年代初期,中国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偏偏苏联又撤走了专家,天灾人祸让中国人陷入了困境。曹禺、梅阡和于是之等人以这段世代相传、光照千秋的故事为蓝本,执笔了话剧《胆剑篇》,取的就是卧薪尝胆的命意,旨在励志。
《胆剑篇》中,勾践重归故土时,一个名为苦成老人的庶民向他报告,说自己的儿媳刚刚生下一对双胞胎,恳请越王为婴儿命名。勾践当即赐名:“一个叫子犁,一个叫子剑!”“子犁”,寓意倚重犁耕,发展农业,繁荣经济,以求国富。“子剑”,寓意借助剑兵,壮大武力,建设国防,以求民强。《胆剑篇》里设计“子犁”和“子剑”的故事,就是为了激励国人自力更生,奋发图强。
身处彼时彼地,我爸妈那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深受感染。他们立即提笔,给时任北京人艺院长的曹禺先生写了一封长信,说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无论男女,老大就叫“子犁”,老二就叫“子剑”。很快,爸妈收到了曹禺的亲笔信,说他衷心祝福就要出生的子犁和未来的子剑健康成长。随信,曹禺还附上了北京人艺剧场里位置最好的两张票,请爸妈再去看一遍《胆剑篇》。
1961年年底,我姐来到人世。两年后,我哥也出生了。然而,“子犁”和“子剑”的名字却只伴随了他们几年的时间。因为,1966年的初夏时节,“文革”开始了。那时,我妈在人大中文系教书。红卫兵来抄家时,曹禺的来信成为了罪证。第二天,校园里就贴出大字报,题目是《曹赵呼唤,反攻大陆》。红卫兵说,那封信是我妈和曹禺梦想跑到台湾的蒋介石集团能够卧薪尝胆,反攻大陆!
被打成里通外国的特务后,我妈的身心备受摧残。批斗,罚跪,私设公堂,剃阴阳头……在那样的时局里,爸妈不得不违心地更改了户口。不过,我爸却坚持说,就算要叫东方红,东方的一道彩虹也比东方的红太阳要多些诗意,多些浪漫。
“文革”劫难,“东方虹”的名字陪伴我家度过了十几年。直到噩梦醒来,拖到1979年,平反政策终于落实到了我们家。于是,我们这个五口之家的“百事待举”也从恢复原名开始了。而我,更是有幸得到了子墨这个新名字。
爸妈说,“子犁”和“子剑”都是物质文明的标记,而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定还要有精神文化。所以,“子墨”,取文房四宝之“墨”,“曾子墨”,则取春秋战国之曾子、孔子、墨子,这样的名字,应该能够标举我们的精神文化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终于明白我们这三个名字所折射出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一段曲折的心路历程。所以,对自己的名字,我格外喜爱,也格外珍惜,并且一直将她视为父母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摘自《墨迹———留在生命和记忆中》曾子墨/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