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征我穿墙过去 冯远征:我穿墙过去

2017-09-29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七 走还是留,在德国的最后半年,我跟梅尔辛谈过三次.她总是说,你不要走,你是中国唯一学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人,你要把它学完.即使我完成学业,梅

七 走还是留,在德国的最后半年,我跟梅尔辛谈过三次。她总是说,你不要走,你是中国唯一学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人,你要把它学完。即使我完成学业,梅尔辛也不希望我回中国,“回那个地方干嘛啊?”她这么说。那时中国的未来仍不清晰,许多留学生还在观望,而梅尔辛想让我继承格洛托夫斯基流派,成为她的传人。

我说,在德国我永远演不到我想演的角色;她说,那你可以教学、当老师啊。她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但我还是想做演员。

终于有一天,我告诉梅尔辛,我决定了,我要回国看看我还能不能做演员。她非常生气,“好,征在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演员!行,你走吧,走吧!” 回国的前一天,我又去了梅尔辛家,告诉她,明天我就走了,如果在中国境况不好,我会回来的。

她很冷淡,说,你随便。 我知道我是真的让她难过了。 我又找到梅尔辛的妈妈,那年奶奶已经93岁了。住在梅尔辛家的那一年,经常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们总是在她的小房间里聊天。老太太对我特别好,用彩笔给我画了很多幅小画。

我跟老太太说,我要回中国了。“回中国干什么呀?”我只能胡乱编个谎话,说我要回国换护照。她问我,你还回来吗?我说,回来。她说,“你必须回来,我活着等你。”她亲了亲我的脸。

看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必须要走了。在门外,我拥抱了梅尔辛,哪怕她依然冷冰冰的。我说:“妈妈,再见,一切顺利”。 在德国的两年改变了我的生存观、世界观以及对艺术的认知。

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用德国人的思维方式在那个社会生活,我觉得如鱼得水,但最后还是无法彻底融入,即使我在那里成为一个演员——因为我长着这样一张中国人的脸。柏林墙已经拆了,但是在德国的每一个中国人心里都会有一道墙,就是中国跟德国之间文化的、生活习惯的墙。

回到北京,当天我就到了剧院,迎面碰上于是之老师,他问我:“你还回剧院吗?”我说,回。 后来我跟牟森在电影学院办了个培训班,推广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流派。培训班的那些孩子大都来自农村,自我感觉长得像张丰毅或巩俐,就觉得能当演员了。

我跟他们说,估计今后你们这些人里一个演员也出不来,他们特别沮丧。 我带着学员们排《彼岸》,剧本是高行健写的。在电影学院演了六场,好多先锋派艺术家都来看,他们说,这才是中国的先锋戏剧。

崔健也来了,看完之后说,你们什么都是中国的,怎么就音乐用外国的?回去他写了首歌,也叫《彼岸》。 格洛托夫斯基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等流派最大的区别是,格洛托夫斯基认为任何人,只要智商没问题,都有成为好演员的潜质,就像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定数量的金子,差别只是我露出了三四公斤而你只露出了半公斤,老师不是教授者,而是掘金者。

怎么掘,全靠老师的经验和理解。

在这个流派中,老师的言传身教特别重要。梅尔辛师从格洛托夫斯基本人,是嫡系传人,这也是为什么她把传人看得特别重。 在中国,格洛托夫斯基流派只有我会。给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学生排《死无葬身之地》时,我不跟那些90后去解释纳粹和存在主义,我告诉他们:“把这个戏当成职场戏来演就行了:你想跟老板告密?我们挤兑死你。

”——什么生死险境,一说这个他们就懂了。我不信谁演个戏演完三个月还“从角色中出不来”——那是装。

格洛托夫斯基流派就是这样,你不需要知道我想什么,只要看到结果。 回国后的六年我一直在拍影视剧,后来,我又回到了戏剧舞台上。很多事情都看机遇,我赶上了。其实当初如果我再在德国呆个五年十年,回来可能也能当演员,但我就不会遇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感谢梅尔辛,没有她,没有格洛托夫斯基,我不会有今天。 我记得与梅尔辛告别的那天,出了她家的门我就开始流泪。回国之后我给她写过好几封信,她什么也没回,她是再也不想理会我了吗?2008年,《超级访问》采访我,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想找到我的德国教授梅尔辛。

节目组真的托人到梅尔辛家敲门,拿着我出的书,告诉她,现在冯远征在中国是很有名的演员。看着书上我的照片,梅尔辛说:“哦,他的头发比以前少了。

” 那本书上都是我的影视剧剧照,梅尔辛说,征不作戏剧了很遗憾。后来我专门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请她告诉梅尔辛,我还在人艺,还在坚持演戏剧。 与梅尔辛告别22年后,2013年,我去了德国拜访她。

我的车刚停下,院门就打开了。我想,也许她一直坐在门口等着我来敲门。她坐在轮椅上,腿肿着,跟我记忆中那个精干的女性比起来,眼前的梅尔辛苍老了许多。我有点想哭,但还是微笑着,拥抱了她。

那年她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我曾经住过的地方。22年之后,房子破败了。一千多平米的草坪曾经我每星期都修剪,现在草长到半人高了也没人管;我住过的小房间凌乱不堪,我和梅尔辛的儿子在地下室建的小剧场现在堆满了杂物;梅尔辛的妈妈,那个说要活着等我的老太太早已去世,梅尔辛住进了她妈妈的房间,那里也是一片脏乱。

我向梅尔辛介绍我的太太,我太太拿出送她的珍珠项链,她马上要求我给她戴上。

那个下午我们聊着天,她说,她本来只能见我半个小时,但忍不住和我们聊了两个小时。我邀请梅尔辛来中国,我想请中医来调理她的腿,她说,她坐不了那么久的飞机了。 然后我们再一次告别,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告别。我抱着梅尔辛,说:“再见,妈妈,我爱你”。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梅尔辛,她的电话也变成了空号。也许她住进了养老院,也许……我不愿意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