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林立秋 【许冬林】秋风又白头(11 11 9)
树是自一片叶而知秋的,我呢?我是什么?淡白得近乎透明的指甲,已不似盛夏那样薄软,此刻英雄末路一般,总那么脆而硬。常常抹了一点淡紫的水晶指甲油,间以星子样的碎银片,可是第二日,角角落落,便见掉。指甲脆了,总不贴,包不住,如此,这指尖竟有了家徒四壁的凉,无从饰起。
短袖的秋旗袍也穿得尴尬。正午还好,早晚时分,那一双胳膊在风里,淤泥里新踩出的冷藕一般。且这凉气,仿佛丛林里的山泉,一路浸透至指尖。忍不住,回头怨那第一片铿然落地的秋叶,怨叶底下的秋气侵人,让美丽渐成离岸的兰舟,与自己就要隔山隔水。
其实,大街上露脐的姑娘还是很多的,秋风里,一拨拨,昂首阔步,像当年红军打从家乡过,阵势壮观,只叫人艳羡。回头叹,赶不上了,赶不上这一拨了!
秋夜,在阳台边听雨。偶尔,伸出手指头去折阳台外的香樟枝,竟是沁凉沁凉。寒凉天里,拥衾听雨是好的,灯要调得暗些。能听见细雨濡湿窗台的声音,还有遮阳棚上,香樟叶上,切切的,声音细碎而潮软。
灯下翻红楼,读林黛玉的《秋窗风雨夕》,那样薄凉的句子!心都给生生揉出白发来。总有一些灵魂,是要过早地孤老了吧,兀自受着纸里纸外的凉,如黛玉。在爱情面前,岁月经不得耗,一夜相思一夜白头。秋夜听雨,灯下恍惚,渐渐这笔底的字,竟也有了那丝绸过水的凉。
什么时候起,变得喜欢忆旧了呢?譬如此刻,我就想起,那年和他,和她,一起跳舞,看电影,穿过长长的巷子去庵里敬香。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是清照的句子,只是,于她,彼时彼地,那旧时的人大约是远了吧,所以感叹。
可不是呢,人在秋天,在中年的秋天里,与眼前的尘世总是若即若离,那心绪屋檐下的断草一样飘摇着,总忍不住跌进过去的时光里,想着那一道儿牵过手的人,曾经相约着穿过桐花盛开的十里长堤。
这个秋天里,我打开电脑,拨出键盘,想写一封信,写得悠长曲折而深远。可是,给谁呢?岁月峥嵘险峻,能有几个人,和自己一路攀爬,始终像一块坚定的石头,刚好呼应了自己心灵的那个缺口?人这一生,要认识多少人啊,可是又有几个能走进心底?有几个让你生起错过的疼惜?秋风一场又一场,寒来千树薄,跨过一个极满极盛的峰顶,后面就是减法了,落叶缤纷。
岁月的秋风里,谁都逃不过,韶华渐逝,热情消减,知交零落,各自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