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和平书法 书以载道——谢和平院士书法近作展
谢和平的草书艺术 胡抗美(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谢和平是个做学问的人。
人们心目中的谢和平,是国家工程院院士,是当代著名岩石力学专家。其实,他还是一名热爱书法艺术,并且在草书方面下过一番大功夫的书法家。
谢和平科学与艺术的实践证明,科学与艺术是相通的,这就是想象力与创造力在两者中间具有同等价值。在许多人的认识过程中,认为科学是理智的,艺术是情感的,两种文化几乎水火不容。
但科学史学科的奠基人萨顿却说,人类认识社会不外乎真善美。“真”即是科学求真;善则是宗教(宗教与邪教截然不同,它教人与人为善);美与艺术密切相关。萨顿说,真善美就像金字塔的三个面,从不同的面看它们彼此之间是分离的,但是,当你认识的高度逐渐上升之后,会发现几个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达到顶点就是一体的。
科学家的研究历程是漫长甚至是痛苦的。艺术探索也不轻松。
投身于草书研究,进行草书创作,自古出力不讨好。草书有自己的语言,世人“听得懂”这种特殊语言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对草书的误解与责难。东汉时期有个叫赵壹的人,写过一篇文章叫《非草书》,文章的主旨就是非难草书。
他认为草书名不正,言不顺,地位卑微。“上非天象所重,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非圣人之业也”。诚然,草书的产生不就是“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趋急速耳”吗?大篆才是圣人治国平治天下的依靠。
草书,草根是也。然而草书却顽强的完善成熟起来,尤其经过杜度、崔瑗、张芝等人的创作实践,草书逐步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在 “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此讲试,四种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的东汉, 赵壹的站在儒家立场,从实用角度非难草书(其实,赵壹《非草书》的另一面也揭示了草书的相关规律)有情可原。
而今天,一些人反倒不如古人,却称赞那些野狐禅为龙飞凤舞,指责真正的草书为胡涂乱抹。
真不明白,人们进化了两千多年,眼睛怎么就不能睁得开一点?应该说,草书作品主要是供人看的,“视”应当放在首位。“读”在这里已经退居其次。谢和平研究草书象开垦科学项目一样,“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
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十分用功、用心、用脑,他长年累月利用晚上下班后和节假日,与学习书法的同学们一起训练、临摹,与学生们共同探讨书法理论,他自己往往临帖到深夜一两点钟。
他用科学家的思维对待草书创作,使自己书法艺术的起点站在一个高位。他认为书家的创作理念是理智的、新颖的、科学的;创作过程是情感的、浪漫的、非理性的。比如对书法材料与工具的认识,谢和平从科学的角度观察分析,别有一番收获。
他认为,蔡邕所言“笔软则奇怪生焉”,这个软就是笔毫的弹性,而笔的弹性除制笔技术与材料的性质外,毫的数量与毫的直径起决定性作用。毫的数量与毫的直径间的界面张力,影响用墨时的吸墨速度和吸墨量,因此它是书法创作的重要物质条件。
他还认为,墨是炭黑在水中形成的固液分散体系,其中大分子胶体决定墨液的粘性。粘度是流变性的一种指标,新墨与宿墨的流变特性改变墨的丰富性,因此,创作中用墨要提高墨色变化的自觉性。
他又认为,纸是墨的载体。纸由纤维、填料、胶料和色料等组成,纤维与纤维间的空隙常用矿物填料填充,以改变纸张的孔隙度。因此,书家在创作中要把握纸的孔隙度和固墨性,以增加线条的厚重感。
这便是谢和平科学思维在书法艺术上的反映。其结果,丰富了谢和平草书创作中各类元素的表现性,尤其是墨色的表现性。 我知道可能会有人不同意用科学家的思维研究艺术,但我也知道,达芬奇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最著名的大师,他一生热心于艺术创作,研究如何用线条与立体造型去显示形体的各类题目, 是一位天才的画家;同时,他也是一个大数学家、力学家和工程师。
达芬奇不可能在艺术思维与科学思维中间设置一道防火墙,也没有这个必要。我不相信科学与艺术是对立的,因为科学与艺术的成果取得,都依靠想象力。
哲学的观点告诉我们,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比如自由与法则是一对矛盾。自由希望自己不受外在事物的强行改变和约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识和能力去实现个人意志;法则则强调法度、方法、规范,要求按规律办事。
书法艺术的自由,一般认为是创造、创新精神;书法艺术的法则,一般认为是技法规范。面对这一对矛盾,谢和平作为科学家把这对矛盾统一在自己的草书创作中。自由,他体现在书法理念上:解放思想,善于想象,天马行空,我行我素。
法则,他体现在书法创作中,笔法、字法、墨法和章法作为必备的基础,作为工具,为“自由”所用。事实上, 李政道、钱学森等科学家他们在科学与艺术的融合方面早已做出了表率。
所不同的是,谢和平以科学的理念亲自参与了艺术创作的实践。谢和平的书法创作以草书尤其以狂草为主,他学习王铎,但创作风格上却突出表现了王铎与倪元璐的结合。科学的研究对象,是通过已知的东西,发挥想象的作用,去探寻未知。
谢和平从事书法创作也一样,不满足于一家一派的现成模式,而在经典的模式中提取方法,提取理念,提取规律,并且融合这些方法、理念和规律,然后发挥想象的作用,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反映到作品去。由于在作品中施加了个人情感,古人的东西变成了印象,变成了意在笔先之“意”。
他把王铎的东西揉碎了,把倪元璐的东西揉碎了,再把揉碎的东西搅和成泥,并用这“泥”造形、造势。其形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都串在作者的情感这根线上。
最近,我十分关注沃兴华先生对书法形式构成的研究,并觉得沃先生这方面的论述,使中国书法理论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唐代以后,人们在书法创作与理论研究中,自觉不自觉的走入了一段误区,这就是重形轻势,重技轻势,从而使形与势相脱离。仔细想来,有形必有势,没有势的形,类似于平面谋体中的印刷字。
势的概念打破了以字为单位的习惯创作方式,建立了以组、以行、以块,甚至以通篇为审视对象的大局观念。谢和平的作品,“组”的意识强烈,提高了作品的格调。他分组的手法自然而又具有高度自觉性。一是使用空白调控“组”的大小,二是夸张线条造成“组”的节奏,三是运用墨色暗示“组”的界限,四是追求势的贯通,营造“组”的起伏。
势,是书法章法的灵魂。
章法一般取法于秦汉和魏晋。魏晋书法突出创作中的节奏,即,以长短不同,粗细变化,收放结合,开合有别等为其特征,注重强调提按顿挫、轻重快慢,加之连续书写的运用,达到势在笔中,势在笔外,势在形内,也在空中的审美效果。
取法秦汉,其势由笔转向了体,由体转向了块面和区域,靠对比关系、呼应关系、组合关系等建立新的审美秩序。魏晋章法与秦汉章法相比,前者突出笔,线和形只是笔法的表现形式;后者强调体,线和形变为表现主体,笔法变成了工具。
笔法在表现主体面前显得时隐时现,似有似无。应当看到,秦汉章法特征中,已经包括了魏晋的笔势。因为它以笔势为基础,为工具,注意在体势的各种关系中构建节奏,追求音乐感。
谢和平的草书在势上很有个性,大气而不失其韵,飞扬而固守其法。 草书的笔画减少之后,靠势予以补充。
势的补充渠道主要是连续书写。连续书写只到魏晋才日臻成熟,它的成熟,为今草特别是狂草,提供了物质基础。第一,它降低了“三过其笔”的频率,为势的一泻千里,“轻舟己过万重山”创造了条件。
第二,它弱化了提按顿挫,突出重点,强调起笔、转折和收笔等关键之处,使线条在运动中形成对比。第三,它创造了一根连绵线。连续书写中,连绵线总是有的,要么作为点画身份出现在点画群体中;要么笔断意连,或藏于线的两端,或存在于空中。
由此想起了于右任先生的标准草书。我以为,于先生的标准草书,不过行书草字而已。什么是标准的草书?不是统一了符号就能解决问题的。于先生的标准草书,最大特点是减少了笔画,但在连续书写过程中,扼杀了连绵线,其入笔收笔停留在行书状态。
这和他草书崇尚“利用符号,一长也。字字独立,二长也。一字万同,三长也”的艺术观有关。所以,在标准草书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到,用笔迟疑,缺乏节奏,散漫无力,基本被程式化了。
草书最具表现性,最具写意性。谢和平的草书不能说技能的问题解决得很好,但其势,其表现性和写意性的特点还是比较突出的。 我在清华大学艺术学院书法班讲课时,同学们对什么是书法的内容各有说法,针对这个问题,我创作了一幅作品,作品中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13个汉字。
这是柳永《雨霖铃》中著名的词句。
我把书法作品展示给大家以后说,如果欲把这13个字记录下来,不仅汉字可以,而且英语、日语、西班牙语等文字都可以,因此我得出第一个结论:写字不是书法,不是艺术,写在宣纸上的文字也不是书法的内容。
那么,这13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按照字面理解,意思是,今天当醉酒醒来,我在什么地方?这地方真好,有杨柳,有沙岸,有一缕清风,有一轮残月,多么惬意,多么浪漫!可是这样理解太荒唐了,与柳永的内心世界驴头不对马嘴。
柳永的意思恰恰相反,是凄凉,是孤独!由此我得出又一个结论:柳永的词意是艺术,但它是文学艺术,不是书法艺术,文学艺术的内容不能代替书法作品的内容。那么,什么是书法作品的内容呢?我认为是点画的轻重快慢,造形的提按顿挫,章法的空间关系与时间节奏,还有各书法元素之间的对比及对比关系,组合及组合关系等。
文本材料,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书法作品却以提按顿挫为切入点,是“乍的一看”,是一片一片、一块一块的看。
文本材料的内容以读为主, 书法作品以视为主。两者的不同,这是书法与写字的分水岭,也是当今认识书法艺术面临的一个重大改变。谢和平无疑深谙此理,他的创作立足点放在“视”上,既注重体的造型,也注重势的造型。
总之,他注重营造视觉效果。 改革开放三十年的草书发展,似乎可以以世纪的交替为界限。
上个世纪二十年的草书基本以明清形态为主要表现形式,而进入新世纪的10年,则以魏晋风格为主要表现形式。目前,从事草书创作的书家,取法更加融合,更加丰富,呈现出多风格、多样化的新动向,说明草书一直在变化,一直在发展着。
谢和平紧随时代,不断追求,不断的深化,也在不断总结提高中。我与他经常有书法方面的信息交流,他经常寄来新作与我切磋,我相信他会象对待科学的态度那样对待草书,因此也相信他的草书会象他的科学成果那样,取得更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