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炳麟疯子 也说章炳麟的疯子绰号
估计天下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起名叫疯子的,也不会有正常人给正常人起疯子绰号的。然而不幸的是总有一些人,大家都叫他疯子。你可以闭上眼睛,认真地审视一下你周围的人,保不齐在你熟识的人群中,甚或他可能就是你的朋友,是一疯子。
认真想一下,疯子这样的绰号,实则是一人为人处事,言语行为异于常人的别号。人生在世,有许多事是寻常人看不清楚的,少有的英睿人物在常人眼里也确实和疯子无疑。
我们听到一个绰号的时候,一般是要感受一下绰号的褒贬的。如果我们打开《水浒传》,就能看到许多的英雄人物都有绰号,甚至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一个英雄,他或者她没有绰号,那根本就不是个英雄。及时雨、智多星、拼命三郎、母夜叉等等,不一而足。
真让我们觉得大概明朝时候人们特别喜欢给人起绰号。有时候,我想不通,一本《水浒传》里的反面角色,作者反而没那么费心地起绰号,即使有也是来个“破落户”“泼皮”这类没分量的随意和简单。有时作者不屑,一律称这些“下三滥”为“那厮”。人人不齿,不屑一顾。由此可见,绰号是有褒贬的,给人起绰号也是带有感情色彩的。
章炳麟的疯子绰号起得好,起得有来头,起得实在,起得名副其实,起得形象和神韵兼备。举几例,看章炳麟是如何疯癫。
章炳麟,字枚叔。待他有了学识之后,因为爱慕顾炎武的为人,改名曰绛,别号太炎。一个人喜欢、倾心、挚爱一个人,人世间见得多了。非要改换一下自己的名号,自是大可不必。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号放在过去,那是经阴阳掐算,载入家谱,也可能还交换过金兰玉牒,断断不可轻易更换。过去确实有一句古话,叫做“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一般的寻常人尚且如此,可是章炳麟这么就随便改了哪?可见和常人不同;
清代末期政治腐败,统治暴虐,章炳麟著《讨满州檄》,列述满清统治罪恶十四宗。当是时故园暗淡,檄文一声叱咤,当如惊雷轰响。章炳麟的文章石破天惊,直让天下人瞠目、惊心。如此异端,置自己头颅何?章炳麟为文惊悚,确实与寻常大不一样;
那个时候,中国社会有多少中兴之才、精英分子都在图谋挽救颓败,曾国藩立德、立言、立功,俨然是独撑危局的扛鼎人物,终了黯然神伤,一声叹息。李鸿章处津要之位,办洋务,建工厂,引进坚船利炮,甲午海战一役,一切心血化为泡影。
康有为公车上书,倡导变法,太后一怒,仓皇出走。戊戌六君子一片血光,神州依然腥臊弥漫。更有梁启超执迷不悟,一味抱残守缺,君主立宪难见曦光。1900年庚子年夏,唐才常乘义和团之变,召集人士,宣言独立,但又打出勤王名义,章炳麟独言,我们要谋光复,就要推翻满清,不能首鼠两端,自失名义。
倘要勤王,我不赞同。随即断发以明心志。章炳麟行为超卓,就是和有识之士,或者说是和那时的社会精英的言行也大相径庭;
《苏报》案发,蔡元培、宗扬、吴敬恒、陈梦坡避走,只有章炳麟不肯走,还说,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上海工部局的捕快到了爱国学社的客厅,问谁是章炳麟。章炳麟自指鼻子答道,章炳麟就是我。
挺然而去。同案的邹容见势不好,已从后门逃遁,可笑章炳麟还在狱中作书,动以大义,劝说邹容投案。可叹邹容年少气盛,不忍强暴,病死狱中。章炳麟革命勇决,意欲效仿谭嗣同以死唤醒民众,其行动和一起倡导革命的同志比较起来也很不相同;
武昌起义,共和建立。袁世凯倒行逆施,章炳麟疾呼反袁,奔走革命。冒险到北京,被袁世凯软禁。章炳麟马车出入寓所,陆建章派来的宪兵总是跳跃蹦上马车门旁,说是保护先生安全。章炳麟大怒,抡起拐杖猛击,宪兵逃走,章炳麟笑道,袁狗被我打走了。
实际上宪兵换成便衣又在门房值班了。章炳麟特别喜欢吃花生米佐酒,尤其喜欢油炒的花生米。吃花生米时,必去其蒂,愤慨地叫道,杀了袁世凯的头,杀了袁皇帝的头。章炳麟出京不得,到总统府找袁世凯理论。
服蓝布长衫,手持羽扇,以勋章作扇坠,在新华门招待室等候电话。梁士诒来招呼,章炳麟说,我是见袁世凯的,又不是见你。梁士诒羞愧而退。一秘书出来,让稍等,旋进去再不出来。章炳麟怒不可遏,把招待室的器物打毁略尽。
可怜章炳麟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五点钟,陆建章才冒出头来,鞠躬致歉,说道,总统遣某引先生入见。在路上,章炳麟怪而问道,见总统,为何不进新华门?陆建章佯笑道,总统在居仁堂,出东辕门,过后门,进福泽门,车可直达,以免步行。
章炳麟受骗了,从此章炳麟被禁锢在龙泉寺,后又转到钱粮胡同。焦虑时,照例是用手杖横扫龙泉寺器物,并扬言要焚烧龙泉寺的房屋。袁世凯的公子袁克文来龙泉寺看他,却不敢见面。章炳麟觉得有人在窗缝窥探,一看乃袁克文。马上点燃香烟,用烟头将袁克文送来的锦缎被褥烧成一个个窟窿,扔出屋外。章炳麟不拘性情,藐视袁贼,民国以来当属第一人,自然和所有的人更加不同了;
章炳麟有烟酒嗜好。1902年章炳麟逃往日本,在兴中堂和兴中会的同志畅叙欢宴,每人都敬章炳麟一杯,章炳麟共饮七十余杯而不觉其醉。时任大元帅府秘书长的章炳麟曾应云南督军唐继尧的邀请,到云南为孙中山作“眼”。
半月后,章炳麟和唐继尧一同前往川、滇、黔三省军事指挥部所在地毕节。起行时,章炳麟让做一面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字样,而且大旗的尺寸超过了唐继尧的三分之一。行军途中,常常索要白兰地酒和大炮台香烟,说这是驱除瘴气;实际上,章炳麟抽烟不看牌子,只要是烟就行。一经点着,一根接着一根抽。讲课聊天时,话不离口,烟不离嘴。烟雾弥漫,乐在其中。章炳麟就这点个人嗜好,比起常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般人既然有疯子的绰号,说话办事大概就有点颠三倒四。疯癫疯癫,疯是和癫联结在一起的。章炳麟革命起来,抱定原则,至死不渝,做起学问来一丝不苟,丝丝入扣,不留遗漏,但是日常生活起居有时就有些不着四六。章炳麟的学生王基乾写文章介绍说,章炳麟晚年寓居上海,后有事到苏州,有人介绍他在苏州买房。
章炳麟看房,发现房子前面有楼房,院内有树,满意地说,有楼,有树,好。马上议价。房主看他非常满意,于是高出市价,索要一万五千元。章炳麟没有还价,最后反而以一万七千元成交。房子不合适,不能住,卖又卖不出去。只好空着,还要雇人看守。
你看章炳麟对金钱毫不在乎,是吧?那你就错了。实际上章炳麟只能让人骗,并没有丝毫的宽容心。家里的一切零用开支,章炳麟管得特细,细到买一刀草纸,也要直接向他要钱。哎,有时候这个人呀,是这么也说不清楚的。
一般人不知道自己有绰号,偶尔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有的人对自己的绰号很敏感,忌讳,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惟恐避之不及。但是章炳麟对自己的疯子绰号不仅不避讳,反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暴自己的绰号。1906年章炳麟出狱,到日本东京,长发过肩,因为狱中食物缺盐,身体虚肿。
留日学生二千余人齐集东京神田区锦辉馆楼上热烈欢迎他的到来,章炳麟即席演说,作狮子吼,说道,当时我对朋友说逐满独立的话,朋友总是摇头,也有说是疯癫的,也有说是叛逆的,也有说是自取杀身之祸的。
但兄弟是凭他说个疯癫,我还守我疯癫的念头……大凡非常可怪的念头,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
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兄弟所说的神经病,并不是粗豪鲁莽,乱打乱跳,要把那细针密缕的思想,装载在神经病里。譬如思想是个货物,神经病是一个汽船。没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经病必无实际;没有神经病,这思想可能自动的么?
看看,把自己的疯子绰号上升到这样的理论高度,在中国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