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临的子女 孙道临之女孙庆原:“我要老百姓的自由”

2018-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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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原名孙以亮,祖籍浙江嘉善,生于北京.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代表作品<永不消逝的电波>.<早春二月>.<渡江侦察记>.<不夜城>等.2014年8

原名孙以亮,祖籍浙江嘉善,生于北京。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代表作品《永不消逝的电波》、《早春二月》、《渡江侦察记》、《不夜城》等。

2014年8月12日,上海浦东机场,孙庆原为去美国学工科的儿子送行。

1987年,她的父亲孙道临、母亲王文娟曾在虹桥机场送别赴德留学的女儿。孙庆原说,她体会到了父母当年送她时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她笑着说,也算是让儿子去完成他曾祖父对他祖父的希望和寄托。

一百余年前的上海,孙道临的父亲孙文耀从震旦预科毕业,考取官费留学,赴比利时攻读土木专业。

孙文耀希望子女能学理工,实业救国,孙道临没有听;父亲让他别搞文艺,他也没听。

孙道临出生在嘉善书香之家,这个孙家的第五个孩子,后来成为中国电影百年标志性人物,亦是中国电影史上代表男演员的丰碑之一。

诗人西川说,在孙道临的身上,集合了一个时代的道德、修养、热情、才华。

【印象】

“父亲是一个很执著、很独立的人”

1940年,深秋,不到20岁的孙道临满怀心事从北平回到故乡浙江嘉善。

当时的北平已是沦陷区,上海早已爆发了淞沪抗战,他的故乡也在日军的铁蹄下。嘉善码头上挤满苏淮一带逃难来的难民,让这个忧郁的青年触目惊心。

孙道临后来回忆:

“那是我首次离开了家,独自住在故乡,一个荒凉的小城里面,最初是一点故昔之情静润着我,使我的心情很平稳,城里面的乡音和街道,和缓缓行过物,都给与我安静的心情。”(孙道临《鹰之歌》)

孙道临在他的远方姑妈家住了一个多月。一些嘉善人今天依然记着他们的长辈曾说起,当年这位儒雅斯文的孙家少爷如何走过小城的街道。

孙家是嘉善的名门望族,几代人都是江南有名的诗人和书法家。在《燕兜孙氏家乘续谱》中记载着:孙以亮。这是孙道临的学名。他祖父是前清举人,父亲孙文耀13岁就考上了秀才,后到上海法国天主教会办的“震旦学院”改学西学,与同校的翁文灏、胡文耀曾并称“震旦三文”,名噪一时。孙文耀留学归国后在北京政府交通部任技正(今总工程师)兼考工科长。孙道临的母亲大名叫范念华,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来自嘉善一个望族。孙道临对奠定他懂得爱和善良的母亲感情极深。

1938年,孙文耀病重,家境窘迫,但他还是毅然卖掉房子,供儿子孙道临上燕京大学读书。

孙庆原说:“孙家很看重教育,我的爸爸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都是读书人。爷爷要求子女们自立。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要为这个社会做些事。”

孙文耀曾告诉子女,他不会留一样东西给他们。1949年6月,他在魏塘镇的祖屋病重弥留期间,留下遗嘱,把祖上传下来的位于嘉善朱家埭的房屋、乡下三百亩土地和千余册图书全部捐献给政府。

孙道临的出生地——孙家在北京西安门内惜薪司十八号宅子的垂花门上曾贴着这样一副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孙道临从小就养成了沉思、严谨的性格。他后来选择哲学作为他终生的专业,也与儿时印记不无关系。

孙道临16岁时,在崇德中学以集体入党的形式由党的外围组织“民先”转入中国共产党。因为参加学生抗日运动,几次入狱。他常为自己存在的价值被践踏、被蔑视而痛苦不已。

在孙庆原看来,父亲是一个很执著、很独立的人。“他16岁就有了自己的信仰,对自己的信仰从来没有改变。这一点让我很佩服。”

1942年6月,脸上都是绷带的孙道临从狱中出来就失学了——燕京大学被迫关闭。他给大后方的同学写信,战时阻隔,没有音信。家境困难,他接受父亲的劝告独自去养羊,自食其力。这是他一生特殊的经历——1942年,燕京大学哲学系的才子,当起了放羊倌。一直到1946年夏,他才又回燕京大学读他的第九年大学。

在人生前景黯淡的深夜,他称为老友的舒伯特的音乐抚慰着他受伤的内心。他在悲伤苦闷中挣扎,寻求着自己的路。

孙道临和女儿讲起过这段放羊的经历。“他说,那个时候送羊奶去卖,跟同学两个人躺在床上,明明说得好好的,明天要去卖多少羊奶,卖给哪些人,但是一到外面市场推销,实际情况完全跟他想象的是颠倒的。”在孙庆原看来,父亲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更像一个学者。“但正因为是他这样的秉性,成就了他在艺术上的造诣。”

影响孙道临走上电影戏剧之路的人叫黄宗江。孙道临和黄宗江同岁,他们是崇德中学校友,两个人的父亲都是留过洋的工程师,又同年进燕京大学。黄宗江进燕京大学后,就开始和同学张福骈一起组织燕京剧社。孙道临后来回忆,“1939年春天,我们决定排练《雷雨》,原想找我演周冲,因我毫无舞台经验,后决定让我给他们当剧务和场记。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戏剧活动。”

孙道临的戏剧生涯就此开始。

1939年,黄宗江邀请孙道临参演自己翻译的话剧《窗外》,这是孙道临第一次上台演出。

孙庆原记得父亲带她去看《永不消逝的电波》,这是她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父亲的形象。

看到电影里父亲受刑的时候,她伤心地大哭。“父亲说,‘不要哭,我就在你旁边。’”

她说:“父亲也许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但他是个靠自己内心去演戏的人。”

孙道临在银幕和舞台上演了很多罗曼史,当时还被人称为“台上台下悲伤流泪的孙大雨”,可在现实生活中却迟迟不谈恋爱不结婚。

直到他年过35岁,有一天突然找到黄宗江和他的妹妹黄宗英,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结婚了……

黄宗江曾说他的这位好友是首诗,是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诗。孙道临的林黛玉正是黄宗江做的媒。

王文娟是浙江嵊县人,那里是著名的越剧之乡,她自小背井离乡到上海学戏,跟表姐竺素娥学戏。19岁时在《碧玉簪》中就是头肩花旦。1962年7月2日,两人成婚。唯一的女儿孙庆原生于1964年。

【影响】

“父亲最注重的是我的精神食粮”

孙道临给女儿取名叫庆原,是为了纪念中国原子弹爆炸成功。按祖传的家谱,女儿应该是“经”字辈。孙庆原的名字是家族中(她这代)唯一没有按家谱取名的,孙道临为此写信给自己的兄弟姐妹,陈述理由,恳请理解。

对于自己富有时代特色的名字,孙庆原说:“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中国有能力去造原子弹,这是让父亲这辈很感自豪的事。”

孙庆原的童年、少年都是在武康大楼的家中度过的。武康大楼在上海淮海中路与淮海西路交接处,楼身侧看很像一艘大船,原来的名字叫诺曼底公寓,由旅居上海的匈牙利设计师邬达克设计,解放后上海的一些文艺界名流均入住此间。

1965年,孙道临一家住进武康大楼,那时孙庆原才牙牙学语。从孙庆原有记忆开始,家里很挤。“我们一家子好几个人住三间房间,我的舅舅、舅妈和外婆跟我们住在一起。”

女儿是孙道临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但孙道临继承家风,对女儿非常严格,以至于她小时候怕自己的父亲。

孙庆原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件事:“父亲前一天跟我说好今天把琴弹好,他晚上回家带我去看电影,但是我没弹。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说,电影票已经买好了,你把琴弹一遍给我听。但是我弹不出来,他当场就把票撕掉了。”

父亲教育她:“你的承诺,你要兑现,要做一个可信任的人,说了话就要算数。”

除了学习,孙道临非常注重对女儿生活能力的培养。

孙庆原小时身体不好,父亲只要在家,每天早晨不管多冷,都带她一起跑步,六点半准时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从幼儿园一直到小学三四年级,这个习惯坚持很多年,我身体慢慢好起来。”

8岁那年,孙道临开始教女儿骑自行车,那时的生活条件不及现在,她只能用父亲的“老坦克”学骑车。黑色的“老坦克”又高又沉,她几乎是站在上面骑,很辛苦。在安静的余庆路上,父亲来来回回扶着车跑。“因为他觉得骑自行车是一门本领,在上海你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现在想来,那时的爸爸已经年过半百了。”

孙道临的“老坦克”是1964年买的,凤凰牌,黑色车身,28英寸。文革的时候,为了这辆自行车不被抢了去,他的母亲遭遇人生第一次耳光。这辆“老坦克”现在被收藏于电影博物馆。

作为艺术家庭的孩子,孙庆原的童年是孤独的,因为父母常年外出演出不在家,她和外婆住在一起。

小时候别的孩子都不愿意去幼儿园,但她却盼望去幼儿园,反复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啊?”因为到幼儿园就可以跟小朋友一起玩了。

孙庆原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读的是英文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她工作了一年,跟着当时学工科的男友一起去了德国留学,选择的是自己感兴趣的企业管理。

她在德国汉诺威大学念了两年,后找到了工作。“我们当初不像现在的留学生,生活都由父母资助。那个时候一方面受生活条件限制;另外我觉得学的是企业管理,需要实践经验,我可以在实践中学习。”

在德国的9年,孙道临知道女儿喜欢看《新民晚报》,每个月都给她寄厚厚的一叠《新民晚报》,“父亲最注重的是我的精神食粮,母亲更偏重我的衣食冷暖,所以他们两个人给我寄的东西不一样,妈妈会寄些衣物零食和南北货。”

父亲的意思,是希望女儿人在国外,也要关心国内的事情,不要和国内有脱节。

受父亲的影响,孙庆原的性格比较像父亲,做事认真,自律,比较有计划性。

她从2000年起在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工作。她的丈夫朱解鸣在一家德国公司做管理工作,他们有一子一女。儿子今年高中毕业去了美国留学,女儿则在读高二,“女儿很会写文章,《孙道临自传》一书中其中一篇序言就是我女儿9岁左右写的。”

孙道临不仅是艺坛上的常青树,他还做过不少影视剧的导演。1996年,这对夫妻还合作了一把——由他导演,王文娟主演越剧电视剧《孟丽君》。晚年,他把很多精力放在播音和朗诵上。

孙道临曾对女儿说,要把对一些问题的思考,用“留言”的形式写下来。可是2005年,他因带状疱疹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记忆力很受影响。

2005年,上海节目主持人曹可凡在医院采访了他,准备做一档《可凡倾听》节目,他让女儿到家里找来烫好的衣服,可是他不满意衣服的色调。王文娟给他换成米色西装,白衬衫,绛红领带。

孙道临一生都喜欢白色。“他的衣服,他的文章跟资料,不许人家碰。”

孙庆原说:“他要求你出去见人要穿得整齐,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在孙庆原看来,父亲很会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从小他就跟我说:你这样,你想想另外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孙道临对故乡嘉善的感情很深,他不太喝酒,但推崇充满乡情的嘉善黄酒,对于家乡提出的一些要求,他很少回绝过。每次回去,都会去父母的墓跪拜。“包括建孙道临电影艺术馆,他也去了很多次,那时候他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

嘉善魏塘城中的下塘街孙宅,曾是孙道临的父亲出生的地方。孙庆原说,好几年前她曾和姑姑去找过,看到的是一地碎片,“后门一条河都平掉了。”她说,父亲的兄姐和他们的后代,基本都在海外和北京。据嘉善县政协文史委的人介绍,留在嘉善老家的,有孙道临的堂弟孙以冕。

2007年春,孙道临电影艺术馆落成,这是新中国第一座以个人名字命名的电影艺术馆。落成之日,孙道临应邀回故乡,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故乡。

当日,当参观者潮水般涌进艺术馆展厅时,他顽强地离开轮椅,在亲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向长廊。当走到母亲的照片前,一路安静的他停了下来,拍了拍女儿的手说:“这是你祖母——我的母亲。”1966年,他被打入“牛棚”,他的母亲快死了,他得不到回家许可。等到他回家后,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2007年12月28日,这位从燕京大学哲学系走出的艺术大师离开了人世。他去世后穿的衣服,也是他生前配好的,那是他为下一场演出做的准备。

【对话】

“对社会有贡献,并不妨碍我去做个自由的人”

记者(下简称为记):黄宗江说你父亲是一首诗,是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诗,你怎么理解这句话?

孙庆原(下简称为孙):父亲和母亲成长在完全不同的家庭背景里,虽然有如此多不同,但他们合起来就像一首诗一样,那么和谐。这是我对宗江伯伯这番话的理解。

因为爷爷是个留学生,他的生活方式比较西化,包括饮食,父亲会做很多西餐……妈妈小时候生活在浙江农村,喜欢吃的是浙江菜,腌的咸的酱的,妈妈的饮食是非常中国化的。虽然生活背景不一样,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追求,就是对艺术的热爱,对生活永远有一种积极的态度,所以他们又是非常相像的。

记:你觉得父亲一生受谁的影响最深?

孙:父亲的善良以及做事态度都受到了家庭的影响,但他的思想非常独立。他认准的理,就会坚持下去。

记:艺术家的父亲在生活中是什么样的?

孙:父亲非常幽默,跟他不熟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严肃,会让人害怕;但在跟他接触以后,你会发现他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跟他在一起你会一直笑,但他不笑。他生病的后期,我去看他,我说,你要运动,你老坐着不动,肚子会越来越大。他说:“唉,你不懂,我肚子大是因为我满腹经纶。”

记:你后来从事的是企业管理,父母对你的选择是什么态度?

孙:父亲觉得没问题,他非常尊重我的选择。只有一次,我在高中学文科还是理科的时候,比较关键的时刻,他帮我做了决定,让我去学文。

我见的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问我同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走你父母的那条路?当然,如果你做的事和父母的专业是一样的,可能更容易成功;但你做了不同的专业,虽然不能达到父母那么高的高度,但更能证明自己。

记:你是不是不那么喜欢文艺?

孙:我觉得从事文艺的人,很少自由,我不是很有欲望去做文艺。其实做演员,很不容易,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关注中是很累的,他们要比普通人承受更大的外来压力,包括他们的小孩也挺辛苦的。

自由做人,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觉得这点很重要,也很珍贵。当然我对人生也有自己的看法,要可信,要自律,要对社会有贡献,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做个自由的人。我的人生观,简单说,我不要在光环下,我要自由,我要老百姓的自由。

记:现在有种说法,说从事父母的职业,可以享受“祖荫”。

孙:享受祖荫并不需要从事父母的职业,我平时接触人更容易得到别人的信赖,这就是我享受到的祖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