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治水城台北 舒国治的《水城台北》
台湾作家舒国治的书我以前并没有仔细读过。像《流浪集》、《理想的下午》这样的散文集,它们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其封面——那些封面上书名、副标题等处使 用的字体实在是古雅漂亮。当然,当我在书店里捧起这些书,仔细端详、欣赏完它们的封面之后,也会翻看内页的文字。印象中,那是一些淡雅的散文。华人作家的 散文大多追求淡雅。所以,没有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然而这本《水城台北》却有所不同。我猜想之所以这本书吸引了我,也许和我初读这本书的地点有关:我当时以一名游客的身份坐在台北市信义区一家书店的三楼,伴着一杯咖啡在这本散文集里浸泡了好几个小时。
这本书写的自然是台北。林林总总、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台北的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九十年代,台北的街区、马路、巷弄、公车、居民。这本书里的文字不再淡 雅。一篇淡雅的散文大概不会花上五页纸、不使用任何形容词地详细罗列台北市五十年代中期二十六条公车线路途径的主要街道、悉数此城六十年代主要"观光饭 店"的名字和地址、如私家小店的记账簿一般一丝不苟地记录一个又一个小食品的名字。
可是这些时而纷杂得近乎琐碎的文字却吸引了我,一个异乡人。这座城市五十年前的街道名称、公车路线、当地人常去的戏院当然都与我无关,然而,在这些不厌其 烦的讲述、琐碎的罗列背后,我隐隐能够感觉到作者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感情。
这种感情和同一位作者写下《理想的下午》、《流浪集》中那些文字时的感情大概有所 不同:那些文章,是一个出门游历的人写眼中的他乡;而这本书,写的是此人自己生长、久居的故乡。我想正是这种身份的转换,才使得这本书读起来感觉如此不 同,这些文字不再是一篇一篇的淡雅,这些文字五味杂陈、情感复杂,不管是感怀唏嘘还是冷言调侃,读起来都有着更为丰富的滋味儿。说白了,这些文字更有感 情。
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台北并不很美,而且"无景"。舒国治形容在台北遨游"只有伫足、没有去处",这座城市的居民"必须重新自创美感","就像照相馆一 样,台北人的身后布景,得由自己想像"。然而,这种"只有伫足、不究去处的台北模样,于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与习常","总觉这类景意有一袭自年少便感 时时厌蔑而随着岁月增老却又乐于随兴揣想之无边迷人"。
如上句所示,舒国治的遣词造句属于半文半白(此人的文章如果用依赖于常用词联想的拼音输入法来录入的话估计会累个半死)。用这种文字风格写作有一定的风 险,如果不得法,很可能显得装腔做作,搞得满纸迂腐气,可是一旦运用得当,不但可以平添古雅,更重要的是,还可能给文字增添一种铮铮的劲道(我个人一直觉 得,大多数情况下,古文比白话文其实更硬朗,而不是更绵软)。
与其它几本游记散文不同,舒国治在这本书里的句子更注重铺排,也更有气势:
台北市。不知从何说起。站在后阳台,隔着你家的铁架窗框与他家的铁架窗框,人被拂送着台北的生活真相,一阵一阵。每家的 抽油烟机争鸣斗放,而两公尺外还晾着内衣裤。这里是生活的最激烈面,葱蒜的爆香气交杂着吼骂孩子的声音;热水器点燃火苗的一轰一隆,伴随着洗衣机空隆空隆 的原地打转。人知道,是这里,没错,台北市。
台北曾经是一座"水渠密布、水田处处"的水城——这一史实大概外人很少知道,而在舒国治看来,"四十年来台北最大的改变,我以为可得一句话:由水城变成陆城"。《水城台北》这本书收集的,正是这个数十年转变过程之中的城市记忆。
我曾不止一次发现,很多作者,一旦当他们动笔写自己生于斯、长于斯、日日相见、多年厮守、以至于不知到底是爱还是恨的那座城市,他笔下的文字会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忽然厚重了很多、深远了很多,那些文字会忽然着了魔似的,让人可以沉浸其中,并有所触动。
这就是为什么作为一个外乡人,我愿意去读那些出自适当的作者之手、细述一座与我毫不相干的城市的文字。《水城台北》就是一个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