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尹桂芳怀念竺水招的文章 1988年登在《南京日报》上
水招妹妹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时期。但是,她的音容笑貌,还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最近,在她二十年周年祭的时候,我更是日思夜想,不能自己,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我同水招妹妹,真可算得异姓骨肉,患难姐妹。早在1937年,我19岁,她17岁,我们就在一起搭档。而且,一开始,就共同经历了一场狂风恶浪。
这一年的春节,我和水招妹妹首次合作,到浙江黄岩县一个小镇上唱戏。一天晚上,那个镇上的警察头子忽然要“请”我们去“吃夜宵”。我们一听,知道他不怀好意。就婉言谢绝了。这一下可得罪了这条地头蛇。那天晚上,我们刚唱完《梅龙镇》,便给他抓去,先在一个木笼一样的小牢房里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副手铐把我们姐妹俩铐在一起,押到黄岩县里。
那个小镇离县里有几十里地,戴了手铐,一路走一路恨。走到一条桥上,我越想越气,对水招妹妹说:“做人格难看,我们跳下去算了!”她流着泪回答:“跳下去,姆妈、弟弟那能办?勿要哭煞啊!”我一听,马上想到自己苦命的妈妈和弟弟、妹妹,心头一酸,眼泪直滚下来……
走到县里,已经近黄昏了。问也不问,就把我们押到监狱。我从来没读过书,不识字,起初也不知道到了啥地方。水招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字,抬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惊喊一声:“桂芳姐姐,不好了!把我们送到牢监来了!
”我不相信,说道:“我们唱戏,规规矩矩,又不犯法,关啥牢监?”谁知一踏进门槛,押送我们的人就大声喊到:“两个女犯人带到!”这一声断喝,象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心,我们当真成了女犯人,真关了牢监!不禁与水招妹妹一起抱头大哭。
这一关就是九天,中间县长秘书审问过一次,问我们愿不愿意到抗日宣传队,我们什么也不懂,不肯去。结果,糊里糊涂关了我们九天,又糊里糊涂把我们放了。回到戏班里,大家吓得想马上回家,哪里想到当地另一个地头蛇非要我们继续唱下去不可,否则扣住人不放。
旧社会唱戏说有多苦就有多苦。尽管提心吊胆,仍旧只好唱戏。又哪里知道,那天早上,抓我们的那个警察头子又来捉我们了。我和水招妹妹,连忙从后台逃走,躲到山上。没吃没喝,捱到黄昏才回来。勿勿吃了点东西,就化装上台。到了台上演了一半,两个警察来到台上,把我们抓了去。
仍旧象上次一样,先在“木笼”里关了一夜,第二天戴上手铐,解到县里,把我们两个又关进了牢里。
一间牢房,小得一点点,要关十来个人,躺着不能翻身。天气热了,也不准洗澡,臭得要命。我妈妈和水招妈妈到处求人说情,东磕头西下跪,我们才被放了出来。这一次一关关了我们四十二天,连上次一共关了五十一天!这旧社会有多黑暗。
牢监里一放出来,水招的妈妈就要我们一道到黄岩城隍庙烧香,并且义结金兰。
经过这番磨难,我和水招真成了患难姐妹。
后来,我到了上海。不久水招也到上海。1940年,我进了同乐戏院,挂了头牌。当时水招正同徐玉兰合作,我就把她请来。从此,我们一直同在上海,虽然时合时分,感情却始终象亲姐妹一样。水招妈妈临终还拉着我的手再三关照:“桂芳啊!以后你到啥地方,水招也到啥地方。你回家,也要带她回家,她这个人有点憨,你一定要象自己妹妹一样照顾好她。”我们姐妹俩听了,都眼泪直流。
眼睛一眨,40多年过去了。解放以后,她到了南京,我到了福建,南北阻隔,见面机会少了,但是我们的心,始终紧紧相连。“文革”中我因受迫害,忧伤成病。她却因不堪侮辱,拚了一死。向林彪、“四人帮”这伙恶贼,表示最强烈的抗议。我刚听到这个不幸消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这么个憨厚的人,会那么烈性,那么勇敢!
今天,二十年过去了,大家纪念她,泉下有知,她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