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拉的妻子 [上海教育]上海交大刘西拉教授:做名赤诚的教育“老兵”
幼年父亲将陶行知的格言高悬家中,青年时在清华大学接受当年“全盘学苏”的高等教育,人到中年又赴美国读两个学位,如今七十五岁的他仍然活跃在上海交大的讲堂上,为中国的教育改革倾心探索。无疑,他是丰富的。他身上既被刻上严谨而扎实的旧时烙印,却又洋溢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新”,新的是那样的有力,以致他会大声疾呼中国高等教育的亟需变革。
也许是融汇了东方与西方,大半个世纪前与当下各见所长的教育理念,塑造了他对教育本真的参悟;也许是出自教育世家,亦或是源于那一代人特有的民族情结给了他对中国教育的拳拳赤诚。他早已将专业课上作了人生课,显然,这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境界。
正因如此,他道出了近乎原点般的本真:“做名教师,要教好书,更要育好人”。对三尺讲台的眷恋使他几乎忘却自己曾是,且还正是一名享誉海内外的土木工程专家。他,就是上海交大的讲席教授,2015年上海教书育人楷模刘西拉,一位丰富的让人不得不说的教育“老兵”。
讲起这位“老兵”所获得的荣誉和头衔,有一长串。作为第一个来自中国的学者获得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结构科研奖;上海交通大学“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奖”;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授予的“卓越工程教育奖章”;“上海交通大学校长奖”;尤为值得称道的是,2015年,他当选亚太地区工程学会联合会副主席,成为首位在此机构担任要职的中国学者,让世界听到了来自中国的“土木之声”。
日久弥坚的“教改”情
“我1957年进的清华大学,1968年从清华大学读完研究生毕业了,本科加研究生是11年。我亲历过前苏联式的高等教育,也到美国留过学,还当过很多年的工程师,我觉得,我们一定要学会反思:只有反思才会有创新。”毋庸置疑,对于中国的教改,有着不寻常经历的刘西拉有资格,有功力,更有一种情怀来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在他看来,教育要改革,第一个就是把以教师为中心的教学的整个体制转换成为以学生为中心。“中国历史上就是以学生为中心的,比方说私塾教育,一个先生教五孩子,五个孩子读的不一样,就是以学生为中心,所以我们培养的成功率是很高的。
但过去的私塾教育有一个弊病,就是效率不高。引进了西方的班级教育以后,我们的效率高了,但是成功率不一定高了。”极具见地的观念凸显出刘西拉对东西方教育历史的理解。
那么如何在以班级为主体这种基本教学形式下,照顾到学生的个性化发展?刘西拉认为教学的好坏,不是看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灌输了多少东西,而是看学生离开教室以后从老师这里带走了多少东西。我们应该思考:老师上课,能不能把单纯的“灌输”变成“讨论”?能不能做到“教一、做二、考三”?教师能不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掌握每个学生的实际水平?
刘西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课堂上,往往在开始就会把理论讲精讲透。带着新学的知识,让学生做作业。而学生也不是只考一次,而是分阶段进行几次考试。他会要学生在结构分析中不但会作矩阵分析,还要让每一位学生编出相关程序,用程序解出考题,最后拿着结果到老师面前一个一个“口试答辩”,学生不花时间,根本无法过关。
“教一做二考三”,上课讲的例题跟作业不一样,作业内容跟考试不一样,刘西拉切实让学生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强调主动探究的魅力。
在如何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这教改中的另一核心问题上刘西拉也是善于创新的。他始终认为通过实践取得的感性认识是兴趣初始的触发点。让学生在“做中学”,是提升学生兴趣的一剂良方。
刘西拉主张上课绝不是照本宣科,讲公式,而是尽力把课堂变成了一个实验室。譬如,讲“土木工程系概论”,刘西拉通常会把学生们拉到蓝天下,在建设工地上讲课,这样一来,学生不但有了兴趣,理解会更加直接有效。
在教改实践里,刘西拉还有一项法宝,就是加强学生的“第二课堂”。譬如,由刘西拉提倡的上海交大“结构创新工作室”为学生提供了展示才华的舞台。上海交大土木系的结构大赛团队十二年来硕果累累,缔造了9次客场作战,连续摘取9个全国大学生结构设计竞赛一等奖的传奇。
十二年来累计18个国家项,1个国际赛第一名。取得上述成绩,就是因为在上海交大土木系有一批像刘西拉这样的教师在不断实践,构成了一种良好氛围,才让本科教学逐渐过渡到能力建设上来。
到外面做课题项目增收在当下的高校教师队伍中并不鲜见。刘西拉很清楚,在现有的高校考核体系下,教师做科研的投入产出比上课高得多,科研产量和过去比都在大幅上扬,而本科生的教学质量却在走下坡,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因而,刘西拉格外关注青年教师的培养。他觉得,首先,收入、住房、子女教育等,都是摆在青年教师面前的现实问题,需要解决。其次要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我个人并不反对从国外引进人才,但不能说“洋博士”就一定优于“土博士”,我们应该努力构建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对青年教师,刘西拉不单单是关爱,还有严苛。在刘西拉的团队里,专业老师要想升教授,必须要拿注册工程师执照。“你为什么没考到工程师执照?因为你没有从事过相关工程的经历。如果你没有做过相关工程,你讲的案例就只能是从别人的书本上抄的,是拷贝别人的,不是你自己经历的,这样的教师是不称职的。
”在记者眼里,刘西拉是位精力充沛的长者,在教育一线,他似乎永不停歇地在为中国的教学变革思考着,实践着,履行着一份教育人应有的职责。
专业课里的“思政味”
在上海交大,“土木工程概论”这门课是很有名气的。由刘西拉主讲的这门市级精品一直是最讨学生喜欢的。很多同学都记得第一节课上那个投影屏幕中央的巨大的“耒”字,“土木”二字合在一起就是 “耒”,就是未来,土木工程创造人类未来!
许多同学通过刘西拉老师的课坚定了将“土木工程“作为终身职业的信念。或许是属于那一代人独有的气质,刘西拉的国家和民族的使命感特别强。这门概论课表面上看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启蒙,但内涵的主线却要从思想教育的高度来唤起学生对国家和社会责任感。
刘西拉觉得我国正在从事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基本建设,又面临着各技术强国纷纷参与我国市场的激烈竞争。我们需要大量的土木工程技术人才,但土木工程的工作环境相对艰苦,收入并不高。这就需要有大量的事例来颂扬这个专业、颂扬为此专业奉献的人,从而激发学生的专业热情。
刘西拉长期接触学生,觉得年轻一代单纯,有着一腔热血。但他也发现:为什么这股热血没有变成他们应有的非常好的精神状态?带着这样的思考,刘西拉在自觉自愿承担专业教师职责的同时,“跨界”做起了“思政教师”。他说,专业课程同时也应该是思想教育的载体,思想教育工作不能全是思政老师的事,每个任课老师都该有思政意识,这是份教育的责任。
最终,以刘西拉名字命名的“名师工作室”成立了。他向所有学生公开电话、邮箱,不定期为学生开设讲座和座谈会,成为交大首批5名“名师兼职思政”一员。
“年轻人,第一,要有目标。只有目标明确了才能集中精力做事情,不要晃来晃去。人生很短,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第二要有勇气……”在课堂上,刘西拉的愿望很简单,不仅自己燃烧,还要点亮学生。
记得清华大学演讲时,有名学生提问:“你总说你们这代人的好,但纵览清华近百年的历史,为什么出了那么多名人都是解放前的?”
刘西拉的回答的很坦诚:“是的,清华在解放前培养过一个、两个、几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我要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解放后清华培养的是 “出类拔萃’的一代!中国就是在我们这代人的努力之中从贫穷落后走到了世界的中央。
在中国近百年的历史上,我们是难得的一代,我们这代人不喜欢谈论个人的名利和成就,喜欢回忆我们共同的伟绩,是我们,用整整一代人的努力奋斗换来了中华的振兴!我们又是幸运的一代,我们亲眼能看到中国从受人欺凌的贫穷落后状态变得强大起来,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代像我们这一代看得那么清楚。”刘西拉的这段回答得到听众热烈的掌声,包括那位提问的学生。
爱国不是光喊口号,刘西拉的一生都实践着这个诺言。1985年,刘西拉教授夫妻双双拿到了博士学位,很多美国的大学、公司用高薪挽留他们,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国。 “当年中国驻美大使馆告诉我,我们是1979年以后第一对学成回国的留美博士夫妇。”刘西拉讲到这句话时非常自豪。
这样身体力行的阅历无疑给了刘西拉一种底气。每一次讲课,都以学生热烈的掌声结束。不少同学会在课上流下眼泪。刘西拉用他的人格魅力感染者身边的人,他的博士生中相当一部分毕业选择了教师的职业,坚守在教育岗位。
会客厅中的座右铭
2015年的暑期令交大学子们们难忘。在38度的高温天里,刘西拉每天都从徐汇做班车赶到交大木闵行校区,在教室里一站就是三个小时,全板书为学生上课。课是学校计划外的,是刘老师专门针对研究生在科研中常见的问题和知识薄弱环节开设的讲座。
“讲课考验的是双腿的站功”,上课就不用锻炼身体了,还可以减肥”……很难相信,这些淡定幽默的话是出自一个75岁高龄心脏刚刚做过微创手术的老人。课程持续了近二十天, 70学时,为的就是帮助学生拾漏补缺,满足学生们的需求。
课程结束时,为了感谢刘西拉,同学们特别制作了写满感激师恩的话语的相册,看着那一张张的难忘瞬间,刘西拉有种发自肺腑的欣慰:“这是最珍贵的!”
是什么让逾古稀的刘西拉如此醉心于教学?这还要从他的家庭说起。刘西拉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他的父亲曾是中国药科大学的终身教授。父亲留给刘西拉最深的印象,是他的会客间里至今挂着赵朴初先生赠给他的陶行知先生的名言:“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从父亲的身上,刘西拉看到了教师与讲台的神圣。陶行知的这句话不单是父亲的教育格言,也成为了刘西拉信奉一生的座右铭。对此,刘西拉说:“我一生大部分的时间是做教学工作。教师并不是一个赚钱的好职业,但它是一个献身自己的伟大职业。我最大的喜悦就是教育出一批能为自己民族强盛奉献终生的学生。”
此言不虚,教学,在刘西拉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甚至超越了生命。2006年3月的一天,刘西拉的父亲病重在南京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抢救。为了第二天给交大的学生上课,刘西拉依依不舍地离开危在旦夕的父亲,赶回上海。
他当时希望上完课就立即回到父亲身边,见父亲最后一面。那天给本科生上完两节“土木工程概论”,又接着给研究生上两节“计算结构力学”。就在上午第三节课快结束时,刘西拉的手机开始不断地振动,他预感到不幸。往常他在课间是不休息的,这次他破例休息了10分钟。
休息时,他一个人到楼道上看到一连串弟弟发来的短信,说父亲的血压一直在降。病故就发生在这课间休息的10分钟时间内,弟弟最后的短信说,他会代刘西拉亲吻亲爱的父亲。那时,刘西拉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与内疚中。他几乎没有能力再回到教室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课上完……
刘西拉是坚强的,他还是回到了这个神圣的讲台。刘西拉强忍着眼泪对学生说了这么几句话:“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教师,我非常遗憾在他最后的时刻,不能在他的身边!教师是一个神圣的职业!‘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希望你们中间的有志青年也选择教师这个职业。现在继续上课……”
敲响中国的“土木”之声
1968年,刘西拉于清华大学结构工程专业研究生毕业后,任国家建委西南建研所技术员、工程师。随后,刘西拉来到祖国的大西南四川,在大“三线”负责大量的工程顾问、质量诊断、抢险加固和设计工作,一晃就是13个年头。
尽管在清华大学学习了11年,读了很多书,在四川待的那13年里,他却吃了很多苦,水泥搬运工和砌砖工他都做过。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13年在基层的工作经验,加上在清华11年的理论学习,以及在美国4年的重新学习,刘西拉的专业功底深厚。
在一次和美国土木工程界的权威理论的时候,他问对方:“作为一位土木工程师,你尝过水泥的味道吗?你砌过砖吗?”对方哑然。他接着说,我尝过水泥的味道,我也砌过砖。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砖头,很专业地让砖头在自己一支手上转动,俨然一位熟练的砖瓦匠把式。从这个角度,似乎可以找到刘西拉在课堂上游刃有余,成为学生喜爱的教师的根基所在。
正是由于对工程实际应用的重视,一直以来,刘西拉始终秉承基础研究与实践应用相结合的理念,他主持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科研项目,曾任国家科委国家攀登计划“重大土木与水利工程安全性与耐久性的基础研究”首席科学家,原创性地开展基础研究,取得系列基础研究成果,并致力于将研究成果应用于工程实际建设,解决工程技术瓶颈、难点难题,多次荣获国家和省部级科技成果奖。
除此以外,刘西拉多年来坚持奋斗在工程建设一线,主持负责重大行业报告的起草、制定工作;对接国家发展和社会建设需求,曾负责大“三线”一些工程设计、质量诊断和抢险加固工作、香港青马大桥的静动力实测、昆明世博园艺术中心广场加建工程等多项项目,在国内外相关研究领域具有重要影响。
2015年,刘西拉参加了在台北举行的亚洲与太平洋地区工程学会联合会(FEIAP)第三届学术会议和第23次全体会议,会上刘西拉做了题为“填补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沟壑”和“防止恐怖袭击的结构鲁棒性设计”的两个学术报告,受到与会专家学者的欢迎。
亚洲与太平洋地区工程学会联合会(FEIAP)是亚太地区重要的工程组织,在第23次全体会议上,刘西拉被推选为亚洲与太平洋地区工程学会联合会(FEIAP)副主席,这是中国学者首次在亚洲与太平洋地区工程学会联合会中任要职。
对于中国的土木工程发展,刘西拉坦言,我们都期盼着中国多出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似乎这是中国科技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其实,诺贝尔奖金在科技界是颁发给除数学外的基础科学,并不包括工程技术领域。在我们渴望基础科学的重大突破时应该认识到:在工程技术领域许多领域,中国已经具备了超越西方的条件,在追求高新科技的同时,由于中国的国情,中国传统的工程技术领域仍然需要继续发展,中国在土木工程学科以及工程技术领域领先于世界的时代已经到来。
“科学的殿堂,他用生命的火焰燃烧理想之光,演绎着时光与奉献。”这是2014年上海交通大学校长奖评选委员会赋予刘西拉的颁奖词。这也许便是对一生践行“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刘西拉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