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书柜 “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前尘往事
《二十四史》,中国古代各朝撰写的二十四部史书的总称,是被历来朝代纳为正统的史书,故又称“正史”。《二十四史》共3249卷,约4000万字。它记叙的时间,从第一部《史记》记叙传说中的黄帝起,到最后一部《明史》记叙到明崇祯十七年(1644)止,前后历时4000多年。二十四史的内容非常丰富,记载了历代经济、政治、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等各方面的事迹。
历史上刊印全套《二十四史》主要有过四种版本:清乾隆年间的“武英殿本”;清朝末年由金陵、淮南、浙江、江苏、湖北五个书局刻印的“局本”;以及民国时期由商务印书馆影印汇辑的“百衲本”与中华书局校刊排印的“聚珍本”。其中,“百衲本”《二十四史》因影印底本精善且校印精审,受到了来自不同层面读者的喜爱与追捧,在中国学术界、文化界、读书界的影响力持续了近一个世纪之久,堪称中国古籍影印史上的“里程碑”式作品。
披沙沥金“百衲本”
“百衲本”《二十四史》是张元济(1867—1959)主持下的商务印书馆,耗费巨资广搜各史的宋元善本,采用当时最先进摄影制版技术,呕心沥血十余年方大功告成。“百衲本”《二十四史》选用珍罕版本,因年代久远而残缺不全,乃是通过许多版本相互参校、补缀而成,犹如僧人的“百衲衣”,故得此名。“百衲本”《二十四史》以其学术价值之高,从印制之初的各界赞誉到之后风行八十年间的口碑,都足以印证。
民国十九年(1930)三月,商务印书馆正式发布“百衲本”《二十四史预约样本》,标志着这部历史上最佳版本的《二十四史》出版发行工作揭开序幕。预约样本中刊载的“影印缘起”一文,记述着这部经典版本的诞生始末。
原来从民国九年(1920)开始,正在辑印《四部丛刊》的商务印书馆就有意重新刊印《二十四史》。在当时没有更佳版本的影印底本情况下,不得已用武英殿版为底本,曾影印过一部分,用于零售配售。之后,在张元济多方搜求之下,逐渐汇集到一部分宋元古本《二十四史》。
到民国十五年时,《四部丛刊》重印之际,在众多读者期盼与催促之下,商务印书馆曾发布预告,称除《明史》仍用殿版影印之外,其他的基本都以珍罕宋元古本影印;且陆续印制部分预约样本,开始接受读者预订。
民国十九年时,《前汉书》与《后汉书》两部重要史书,即“前四史”之一,均在馆藏已有元代版本情况下又搜求到了宋版。这样一来,由商务印书馆主持影印的《二十四史》,其中颇为重要的“前四史”全部得以用宋版古本影印。张元济这才如释重负,正式宣布“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公开发售。
“百衲本”《二十四史》,按原定预售计划,应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全部出齐。但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日军飞机轰炸并焚烧商务印书馆上海总部,不但已印制好的大量图书、印版毁于一旦,甚至于馆藏宋元古本原本也未能全部抢救运出。
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除了“一·二八事变”之前已印制完毕并按预约售出的前两批六种史书,以及刚印制完不久的第三批四种共计十种史书之外,其余“十四史”均需重新制版,有的还要重新搜求古本加以影印。
即使在这样艰难处境之下,张元济仍旧在当年三月,发布“重订百衲本二十四史”预约样本。这份重订预约中,刊载经历浩劫之后商务印书馆的特别启事。启事除了声明书馆损失惨重以及续印的第三批图书已于1933年底印制完毕之外,还特别强调“续得版本视初印较为完善”。
商务印书馆之所以能在一场浩劫之后,发布这样一则颇具信心的启事,固然有张元济等同仁的全力以赴、共克时艰,当然也有业界、学界、藏书界各方人士的同心同德、鼎力襄助等因素所促成,但启事中强调的“续得版本视初印较为完善”,除了有以上因素的推动之外,古籍校印工作流程的精细化才是重中之重。
在《重订百衲本二十四史预约样本》发布之前四个月,1933年12月,商务印书馆还发布了一份《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描润始末记》,这份文件首次向外界公布了古籍校印过程中的影印描润流程,并刊出了“底样”与“清样”以作比较,其“续得版本视初印较为完善”的结论的确令人信服。
原来,要影印一部古籍,所用的有些底本并非初印,书板经多次刷印已有损伤,印出来的字迹笔画多模糊断缺,如果找不到印得清楚的初印本来代替,那就必须在影印过程中插进一道描润工序。即根据别的版本把模糊之处描清楚、断缺之处补起来,使最后印出来的书基本上清晰可读。
张元济在《影印描润始末记》中提到,“百衲本”《二十四史》中底本最模糊的宋刻“南北七史”,必须在影印过程中加以描润,其具体办法是:“原书摄影成,先印底样,畀校者校版心卷第叶号,有原书,以原书,不可得,则以别本,对校毕,有阙或颠倒,咸正之。
卷叶既定,畀初修者以粉笔洁其版,不许侵及文字。既洁,覆校,粉笔侵及文字者,记之,畀精修者纠正。底样文字,有双影,有黑眼,有搭痕,有溢墨,梳剔之,梳剔以粉笔。
有断笔,有缺笔,有花淡笔,弥补之,弥补以硃笔。仍不许动易文字,有疑,阙之,各疏于左右栏外。精修毕,校者覆校之,有过或不及,复畀精修者损益之。再覆校,取武英殿本及南、北监本、汲古阁本与精修之叶对读,凡原阙或近磨灭之字,精修时未下笔者,或彼此形似疑误者,列为举疑,注某本作某,兼述所见,畀总校。
总校以最初未修之叶及各本与现修之叶互校,复取昔人校本史之书更勘之。既定为某字,其形似之误实为印墨渐染所致或仅属点画之讹者,是正之,否则仍其旧。
其原阙或近磨灭之字,原版有痕迹可推证者,补之,否则宁阙。阙字较多,审系原版断烂,则据他本写配,于栏外记某行若干字据某某本补。复畀精修者摹写,校者以原书校之。
一一如式,总校覆校之。于是描润之事毕,更取以摄影。摄既,修片。修既,制版。制版清样成,再精校。有误,仍记所疑,畀总校。总校覆勘之,如上例。精校少二遍,多乃至五、六遍。定为完善可印,总校于每叶署名,记年月日,送工厂付印。”
能仔细看完张元济所描述的这段“描润”工序的读者,恐怕无不为其精益求精的校印水准而由衷赞叹。即便没有静下心来,仔细看完这一大段专业性质极强的工序描述,只要稍一对照“底样”与“清样”之区别,无不慨叹商务印书馆校印工序的“妙手回春”之术。
一部原本漶漫不清,而且本身还有讹误的朽烂古卷,一经描润,不但变得清晰悦目,且还仍旧古意盎然。无怪乎“百衲本”《二十四史》始终被学术界奉为至宝、被读书界誉为奇珍,更被藏书界传为美谈。“描润”作为古籍影印中的最后一道杀手锏,自然征服当时无数读者。事实上,这份《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描润始末记》后来也被作为一份颇具营销效果的说明书,附录于《重订百衲本二十四史预约样本》之中。
读者争藏传美名
线装本的“百衲本”《二十四史》全部出齐之后,商务印书馆还推出了特制的专用书柜。古色古香的收藏、陈列、使用一体化的这种书柜,与“百衲本”《二十四史》一道,构成了民国书香的又一道风景线。当然,民国时代的“洋为中用”之风,以及更经济、更快捷的都市人群读书需求,又促使商务印书馆推陈出新、迎合时尚;后来又出版了“百衲本”《二十四史》的缩印精装本。
采用缩印精装之后,一本书即一部史,《二十四史》也就是二十四本精装书,普通书架上一排的空间就可齐备,既方便实用,又大方美观。
此外,又增印缩印平装本,并拆零单售,为广大读者提供更多方便与实惠。就这样,一部汇集了众多珍罕版本、齐聚了各方力量的“百衲本”《二十四史》摇身一变,成为常用史学工具书,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因“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出现,4000万字记载的4000年中国历史,就这样庄重精致地成为近代中国读者案头架上的“文化顶配”。“百衲本”《二十四史》一经问世,因其极高的学术价值、收藏价值、版本价值,从发行之初,即获各界赞誉。
蔡元培赞扬张元济“博观精勤之成绩,所以嘉惠学子益无限量。”胡适写信给张元济道:“今早细看,欢喜赞叹,不能自已。此书之出,嘉惠学史者真不可计量!惟先生的校勘,功劳最勤,功用最大……”著名藏书家傅增湘盛赞:“《百衲本二十四史》所采获者皆前人未见之书,故其定论者多千古未发之覆。
”种种赞誉,一时遍传学林内外。当时各界名流、著名学者纷纷购藏研读,如鲁迅、胡适、钱玄同、陈寅恪、林语堂、冯友兰、钱穆等皆是“百衲本”《二十四史》忠实读者。
“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前尘往事,弹指一挥间,已匆匆近一个世纪过往。如今,民国原版“百衲本”《二十四史》整部全套也颇为难得,极为稀见,一旦现身拍场,即是炙手可热,备受追捧,成交价已达数十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