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华教授解读朝鲜战争
1953年7月27日,朝方代表团首席代表南日大将(右侧)与“联合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哈利逊中将(左侧)签署停战协定
□章磊 国际周刊专稿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一年以后,1951年7月10日,中国和朝鲜方面与联合国军的美国代表开始停战谈判,经过多次谈判后,终于在1953年7月27日签署《朝鲜停战协定》。在朝鲜战争停战60周年之际,对于这场战争的本质,以及它对国际格局带来的影响,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冷战国际史研究中心主任沈志华予以解读。
战争起源
斯大林突变卦,对朝鲜开绿灯
要了解朝鲜战争,首先需要了解韩国和朝鲜两个国家的由来,以及朝鲜战争爆发的原因。 1945年2月,根据雅尔塔会议的安排,朝鲜半岛由美国、苏联、英国、中国共同托管;8月15日,日本投降,朝鲜半岛摆脱日本的殖民统治,美国和苏联随即改变计划,商定以北纬38°为在朝鲜半岛接受日军投降的分界线(三八线)。同时,苏联、美国两国军队以北纬38度线为界分别进驻朝鲜半岛北、南半部,朝鲜半岛从此处于分裂状态。
在美苏各自支持下,朝鲜半岛南部于1948年8月成立大韩民国,朝鲜半岛北部于1948年9月成立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1948年10月,苏联把朝鲜半岛北半部的行政权移交给朝鲜政府,同年12月25日,苏军全部撤离朝鲜。朝鲜和韩国都宣称对朝鲜半岛拥有主权,并且都想用武力统一另一半。南北之间小的武装冲突不断。
至于朝鲜战争爆发的原因,沈志华介绍说,金日成多次请求斯大林和毛泽东允许他武力统一朝鲜半岛。起初,两国都否定了金日成的计划。但1950年1月底,斯大林突然改变主意,并在4月的会谈中最终批准了金日成发动战争的计划,前提是他根据军事情报和金日成作战方案相信:美国不会或来不及进行干预。
不过,斯大林反复向金日成强调了两点:第一,这个计划必须征求毛泽东的意见,必须得到中共的同意才可以实施,因为毛泽东对东方问题有很深刻的理解;第二,万一美国进行干预,苏联不会出面帮助朝鲜,那时只能依靠中国的援助。
5月13日,金日成按照斯大林的要求前往北京征求毛泽东的意见。毛泽东对莫斯科已经为朝鲜开放绿灯的说法表示怀疑,当即中断会谈,派周恩来连夜召见苏联大使罗申,要求斯大林本人给予证明。第二天,斯大林回电说,他已经同意了金日成的计划,但如果中国不同意,这个问题可以重新讨论,最后的决定必须由中国和朝鲜自己做出。接到斯大林的电报后,毛泽东只得表示同意莫斯科和平壤的共同意见,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战争本质
美苏两大阵营冲突借小国体现
从战争爆发到《朝鲜停战协定》签署,3年多的时间内,包括朝韩中美在内的各方深陷战局。然而,这场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沈志华认为,从这场战争的本质来看,朝鲜战争可以说是美苏两大阵营在东北亚的对立,这种对立和矛盾没有表现为大国之间直接的冲突,而是通过小国之间的战争体现。
“朝鲜战争是一场国际战争,从内部因素来讲,表面上是朝鲜半岛的两个国家要统一,一方面是美国支持联合国承认的大韩民国,另一方面则是得到苏联支持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当时双方都宣称是朝鲜半岛唯一合法的国家。 ”
沈志华指出,在两个国家创立之后的1948年到1949年期间,双方分歧并未引起国际社会的太多注意,主要原因在于美苏并不愿意在远东地区发生冲突。朝鲜战争的爆发,具有其冷战背景,主要是韩国和朝鲜两个国家的后台发生冲突,或者可以说是苏联发动了这场战争。
美国方面原本对朝鲜半岛局势持观望的状态,无论是美国国防部还是麦克阿瑟都是这种态度。然而,《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订,让美国的战略发生了变化,在战争爆发后出兵干涉,导致成为一场国际战争。
沈志华说,从结果来看,朝鲜战争让整个国际格局发生了变化。“战争结束后,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明确了格局。欧亚大陆成为社会主义阵营的范畴,而美国则进一步致力于在周围一圈形成对社会主义阵营的围堵态势。如果没有这场朝鲜战争,全球主要的局势将仍然是美苏直接对抗,中国作为中间地带存在。而在朝鲜战争以后,中国走到了前沿阵地,此后的越南战争、台海危机都可以说明这一点。 ”
战争目的
苏联要确保在远东的战略利益
对于苏联一开始反对,后来又同意金日成的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计划,沈志华指出,这是因为当时中苏关系经历了一些变化,为了确保苏联在远东的战略利益,斯大林调整了远东政策。苏联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主要是《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署。中苏同盟新条约的签订,使苏联被迫放弃其在远东以中国东北为基础的政治和经济权益,即中国立即收回大连港,并在2到3年内收回中长铁路和旅顺港。
他介绍说,把蒙古从中国的版图中独立出去,在俄罗斯南部形成广阔的安全地带;恢复沙皇俄国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保证苏联拥有通向太平洋的出海口和不冻港,这是斯大林确定的苏联战后在远东的两个战略目标,而控制中国长春铁路和旅顺、大连港,正是苏联实现其远东战略的基本途径。
在失去大连港和旅顺港之后,为了保持苏联在远东的战略目标,苏联必须实现对整个朝鲜半岛的控制,以替代在中国东北丧失的战略地位。于是,莫斯科决定积极支持朝鲜发动突击战,迅速统一朝鲜半岛。此外,根据中苏之间的协议,战时苏联可以使用中国的旅顺港。
处于朝鲜半岛中部和南部的元山、仁川、釜山和济州岛的几个港口,早在1945年就是苏联外交部注意的目标了。而恰在此时,美国总统杜鲁门和国务卿艾奇逊发表的关于韩国不在美国防御范围的演说,又为斯大林实现对朝鲜政策的改变创造了条件。
战争结果
难言谁是赢家,日本获利最大
朝鲜战争究竟有没有赢家?对参与各方来说,这场战争究竟有些怎样的意义?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在这些问题上,外界可谓观点不一。
沈志华认为,从各个国家分析,美国在朝鲜战争中花费了大量财力人力,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朝鲜战争,带给美国的可能是一种窝囊的感觉。从美国直接参与过的几场战争来看,第二次世界大战、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美国都没有取得胜利。
“美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尽管人员损失相对要小,但投入这么多金钱和人力,最终结果还是恢复三八线,没有获得胜利,因此也没有值得荣耀的地方,”他说。
对于苏联来说,沈志华指出,尽管表面上似乎没有直接介入战争,“但实际上就是参战了。而美国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大家都不想捅破。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甚至出面调解中美之间的矛盾。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开始披露当时的内幕。 ”
此外,朝鲜战争爆发的另一结果,苏联又重新回归旅顺港,原本按照中苏双方签订的条约,旅顺港在1952年就应该归还中国,但由于朝鲜战争的关系,中方需要苏联方面的军事支持,因此也不能让苏联海军离开。不过,沈志华指出,如果要说获利的国家,那么应该算是日本,经过朝鲜战争后,日本的地位发生了变化,由战败国变成了美国的同盟。
“当时,试图对欧亚大陆的社会主义阵营进行围堵的美国需要把日本作为附庸国,而朝鲜战争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让日本成为美国的同盟。此外,日本从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获益就是经济得到了迅速的恢复。 ”
战争影响
朝韩两国民众留下心理阴影
对于这场战争爆发地点的两个国家韩国和朝鲜而言,当年的战争不仅留下满目疮痍,还有心理上的阴影。此外,从国际法意义上,《朝鲜停战协定》是一份暂停战争的“停战协议”,而并非真正结束战争的终战和平条约。双方并没有说战争结束了,还缺一个正式的和平协议。
沈志华指出,朝韩之间的矛盾其实是家族内部的矛盾,朝鲜战争可以说对属于同一民族的两个国家造成了很大伤害。 “有时候,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可能就是一家人,兄弟分别为南北军队效力的情况也不少见。可以说,这场战争是对民族感情的极大伤害。 ”
而在停战初期,对朝韩两国来说,虽然形式上独立,但实质上一直没有摆脱受制于人的状态。朝鲜战争以后,外国军队留驻半岛,这给朝韩两国人民的心里产生了阴影。沈志华说:“当时的朝鲜战争,内在因素就是两个国家都想统一对方,就目前情况来看,从经济方面来说,韩国可以说完胜朝鲜,尽管在20世纪70年代,朝鲜的经济要比韩国好,但当时都是建立在中国和苏联的经济援助基础上的。 ”
他指出,如今,朝韩两国之间的分歧已经不再是大国之间角力的体现,然而,朝鲜半岛的问题依然还是要拉着各个大国。 “从某个方面来说,朝鲜战争在朝韩两国意识形态冲突这个方面的影响还是十分巨大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