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贾樟柯 贾樟柯的世界——《世界》影评

小人物,如微尘般的小人物,在自己局促狭窄的人生境地里挣扎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被时代的潮流推向都市,他们的笑和泪就只好在大都市里的小世界发生,微缩的世界著名景观反映了人们走出的愿望得不到实现的折中之举,于是衣着光鲜满脸幸福笑容的人们来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世界景观面前合影留念,然后看着赵小桃们穿着各国民族服装走向前台,演出开始了。

创可贴与雨衣

影片开场时,赵小桃大声喊着,甚至是洋洋得意地喊着:“创可贴,谁有创可贴?”那是演出的后台场景,各种鲜艳美丽的东西杂乱无章的堆砌在一起,简直就像个批发市场,赵小桃就在里面找着可以包扎伤口的创可贴,可以说,影片一开始就提示了我们这是个关于伤痛的心灵故事,外表的杂乱和琐碎掩饰了这一发生在深处的变化,在影片进行到中间,赵小桃披着塑料布雨衣在微缩景观前面欣喜地看着手机信息,湿漉漉的,灰色调的场景里她的粲然一笑相当动人,那手机里写着:“今晚有party,带你进城happy。

” 实际上,那个所谓的party就是陪富人喝酒,她还碰到了一个中年胖子赤裸裸的引诱,看样子,他的那一套已经相当熟稔了,就是以金钱和物质诱惑,但是这次碰了个软钉子,小桃曾对男友成太生说过:“我就这点资本了”是的,这个资本可以卖掉,也可以当作感情与尊严的最后防线,当小桃疲惫地逃往洗手间,她看见了自己的朋友,俄罗斯姑娘安娜在这地方做小姐,两人相拥而泣,同样的漂流中的两个无奈处境,但是,这个最后的心理寄托与防线也在影片末尾崩溃,一直信任的男友其实在外面有个情人,小桃独自躲了起来,她慢慢穿上了雨衣,那个半透明的,十分不舒服的异样物质,她被包裹了,在幽暗的房间里,她就那么穿着雨衣躺下来,那是一剂在心灵受伤后的最后的创可贴,但那无济于事。

汾阳来的人

这是影片的第五个文本标题,使人想起多年前的那部台湾老片 “风柜来的人”,只是这次的漂流更为苍凉,我看到二姑娘的死给这种史无前例的漂流带上了沉重的色彩,那唯一的“资本”,便是身家性命。一直参与贾樟柯电影的王宏伟扮演了成太生的朋友,是他从汾阳老家带来了腼腆的二姑娘,两人来世界公园找成太生的时候,有个场景值得注意:一群空姐打扮的漂亮女人在狮子口那里嬉闹,大概是对应电影“罗马之恋”里说谎话的人的手被狮子口咬掉的典故,她们的世界看上去如此活泼和世界化,不带一点地域色彩,而不远处的王宏伟与二姑娘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相互隔着真空,而王宏伟的世界映衬了空姐世界的虚假,也映衬了周遭的微缩世界景观的可笑,如此:“那是迈哈顿,这是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成太生兴致勃勃地向朋友介绍,而在王宏伟眼里,“伦敦桥”就跟家乡水坝差不多,两个男人继续抽烟闲聊。

二姑娘在建筑工地遇事故死掉了,临死之前,写下了自己的欠款人名单,银幕上打出歪歪斜斜的字迹,欠这个两元,欠那个五元,人都死了,还不忘自己欠下的极少数两的债,可能在单纯的农村少年心目中,这点债是无比沉重的吧,而闻讯赶来的成太生与王宏伟都哭了,看上去很顺很游刃有余的成太生深深感到无能为力,那几叠薄薄的抚恤金就是一个生命的代价?而这些从汾阳来的人的唯一成本就只能是生命?

从汾阳来奔丧的人里有二姑娘的哥哥三明,那是导演本人的表弟,也是《站台》里的表弟三明,影片的世界混淆了现实世界,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鲜明立场,那真是父老乡亲啊。

埃菲尔铁塔和美丽城

在影片的第二个文本标题“大兴的巴黎”打出的时候,我注意到远景是夜色中灿烂辉煌的微缩埃菲尔塔,还有焰火升起来,真的塑造了一种虚幻的美丽繁华,但是不引人注意的近景却出现了一个拾荒的老头,说他不引人注意是因为一切都在暗处,我们的眼睛被远处的美丽灿烂所吸引,却忽视了近旁的暗处,而那暗处却是真实的荒原,建筑工地上的几个大水坑,那是郊区的杂乱,那是孔雀的屁股。

温州女人阿群对成太生说自己的男人住在巴黎唐人街的美丽城,美丽城!尤其用外语说出,听上去美丽非凡,真的像夜空中的焰火一样灿烂,温州女人说起自己家乡的人都外出打工,有的乘轮船偷渡,但是路上死了好多人,这在成太生看来,是不可理解的“巴黎,去那里干嘛?”温州人的出走更为激烈和广阔,而作为汾阳来的人成太生却只到世界公园,另外还有小桃的前男友去了乌兰巴托,那些远方都意味着什么,而大量的出走又是怎么回事?

世界公园里真是处处能看见那个假的大铁塔,像个两条腿的钢铁怪物,高高站在远处。海市蜃楼般的世界景观引诱着人们出发。

Flash动画与手机短信

影片中凡出现角色收发手机信息时,总有动画出现,伴着诡异的电子音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在作为文字的手机信息收发时,带有人物不能直接面对面说出的信息,那信息有情感的暗示,有物欲的诱惑,有不便说出的秘密心事。

在真人电影中穿插动画,这个手法由来已久,早可以追溯到《迷墙》,在暗喻两性之间的相互掠夺和吞噬相互斗争时用了动画,近我想到了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在表现主人公被心魔引诱再次进入名利欲望的中心时,用了动画,而flash动画粗燥而快速,像极了人们在飞速发展的社会现实面前的心路历程,这些外来者的心灵在永恒的郊区游荡,影片中,成太生接到阿群短信,穿着保安制服骑着白马快速奔向她时,用了flash动画,而小桃多次飞在城市上空,看着手机里的信息迷醉痛苦,象征了人物飘荡而不稳定的内心,也用了flash动画。

一天一世界

这是影片第六个文本标题,我说它是文本标题,其实并不代表一个段落的小标题的意思,其实在影片中出现的这六个文本,都起到提示和点睛的作用,与影像相辅相成,这大概是受戈达尔影响,比如在小桃在夜色中带着俄罗斯人给她的皮帽子,拿着望远镜望着远方的时候,影片就出现了“乌兰巴托的夜”的文本,这一下子就让我们看到小桃内心期盼的东西,那种渴望安宁幸福的情感,但是“一天一世界”打碎了这种期盼,变化无处不在,这个假的,微缩的世界公园就打出了“你给我一天,我给你一个世界”的豪迈广告语,这也暗喻了当今中国变化的速度可谓是一天一世界,人们的身体可以保持着变化的同一速度,但是内心却受不了如此加速的变迁,尤其是情感,恒定的,平稳的情感已经死了,而活下了的情感必然要因适应而变得麻木冰冷,身体也因而更耽于肉欲,所以影片的末尾,煤气中毒后的成太生和小桃,被人们抬到阴暗,寒冷的雪夜里,苍凉的大雪中,两个人并头躺在地上,这场情感葬礼在郊区展开,银幕上一片黑暗,男问:我们死了吗?女回答:不,我们才刚刚开始。

还原现实

当然,现实是不可能被真正被还原的,这里的还原只不过是观念的还原而已,迄今为止,贾樟柯导演的五部(连同“小山回家”在内)电影作品证明了他是个现实主义作者,在他的电影里你几乎看不见特别漂亮的人物面部特写,也没有任何美化现实的企图,我很遗憾,这也是他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但是粗糙的影像感受是来自粗糙的现实感受,在他的那些电影中,角色的名字往往和演员本人的名字颇为相近,这很大程度上混淆了电影与实际生活,如《站台》中的表弟三明,胖子演员加美术顾问宋永平,《世界》中的赵小桃(赵涛),成太生(成泰森),使我惊奇的是,画家刘小东和导演王小帅也在影片中客串了一把,这些演员既充当了电影人物,又是导演生活圈子里的好友,因而贾樟柯的电影就好像一个自然而然的世界,人本色地扮演了自己,因而那些发自内心的笑和泪也才更能打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