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谈家桢夫人深情回忆先生的百岁寿辰
新华网上海频道11月3日消息:11月1日,中国现代遗传科学奠基人之一——谈家桢先生离开了我们。 犹记得,一个多月前,亲友、学生为他过百岁寿辰时,夫人邱医生问他,“大家给你庆生日,高兴吗?”因身体原因说话不方便的老先生轻轻握握她的手,微笑着眨眨眼睛表示感谢。
而今,天人永隔。
电话中,陪伴先生多年的邱医生哽咽难言:“最后时刻,他没有留下什么话,是静静走的。” 大师背影,渐渐远去,带不走的,是他捍卫科学的铮铮铁骨;带不走的,是为国为民的拳拳心意;带不走的,是亲友、是学生、是所有人心头的重重牵挂、深深怀念…… 走过百年,大爱长存。
“搞科学,最重要的品德是求真” “谈先生,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怀念您”……昨天噩耗传来,复旦大学校园论坛“日月光华”上,一条条来自学生、老师的留言充溢着哀痛与惋惜。
在生命科学学院谈老生前使用过的办公室门前、在学生宿舍里,年轻学子们自发聚集起来,默默折起千纸鹤。 在学生们心中,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他少年志学,远赴重洋,成为现代遗传学奠基人摩尔根门下得意弟子;他心系祖国,而立之年毅然回国执教,并将“基因”一词带入中文,壮年之际建立了我国第一个遗传学专业;他坚持真理,勇攀科学高峰,以毕生心血换来我国现代遗传学事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是什么支撑他,在艰难困苦之中、在年逾古稀之际仍然不放弃对科学的追索?是对信念的无悔,对真理的执着。 解放初期,当时被贴上“反动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伪科学”和“不可知论”政治标签的孟德尔—摩尔根学说受到批判。
身为摩尔根弟子的谈家桢自是首当其冲,一次次地接受批判,一次次地被责令检查,甚至被剥夺了讲授遗传学的权利。
直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提出后,他才重又获得在科学海洋中尽情探索的机会。1961年,谈家桢由周恩来总理任命为复旦大学副校长。这一年年底,复旦大学成立了遗传学研究所,这是国内高等院校在这一项目上零的突破,谈家桢亲任所长。
遗传学研究所成立以后,便开始在动物和人类遗传、植物遗传和进化遗传、微生物遗传及生物化学遗传等方面紧锣密鼓地展开了研究。
正如当时一位外国友人所说:“新中国的遗传学家们,正在急起直追!” “文革”时期,四川有个“农民科学家”宣称自己种出了有颜色的棉花,方法是下种前用颜料把棉籽涂一涂。
当权的工宣队去问谈家桢相信不相信。问的目的是要逼他这个“资产阶级反动遗传学权威”表态。不料谈家桢回答:“我没有见过这种彩色棉花。”在当时的高压政治下,对已经被批斗了六年的谈家桢来说,这样的顶撞意味着生死风险。
谈家桢却没有丝毫犹豫后悔,“我是搞科学的,最重要的品德是求真,不能讲假话。我怎么会跟从他们胡闹呢!” “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延年益寿,天下太平” “在我心中,先生是巨人,是偶像。
可以说,他改变了我的人生。”复旦大学副校长、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金力已投入整理先生遗物的工作中。他满面倦色、声音低沉,娓娓叙述中,谈老为遗传学事业奔忙的身影渐渐清晰——— 14年前,年过八旬的谈家桢拖着刚刚好转的身体,勉力进行人生中最后一次越洋旅行,他要为复旦遗传所今后发展网罗新秀,金力、许田等青年研究人员都在他的名单中。
谈家桢来到斯坦福大学,找到当时正跟着人类遗传学大师卡瓦里·斯福扎教授做博士的金力,与他深谈并表达了希望他回遗传所的厚望。
“那天午餐后,师母希望我安排先生午睡,可我当时与别人共用办公室,为难之中只能将他引到医学院学生休息室。嘈杂喧闹之中,80多岁的先生在沙发上睡着了,我静静站在他身边,想到先生耄耋之年还为了学科发展奔波不息。
”就在那一刻,金力禁不住落下了眼泪。在送先生离开时,他扶着先生,轻声说着自己的决定:“请放心,我一定回国。”之后的十余年,金力归国创业,历尽艰辛,每当遇难思退之时,总有一种信念在心中激荡:“能够追随先生,在先生所建的大厦上添砖加瓦,是我的荣幸。
” 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研究所研究员莫鑫泉同样难忘:1995年9月的一个夜晚,谈老专门来电要与他当面商议一件“重要的事”。
原来谈家桢获得了当年 “求是”科学基金会杰出科学家奖,100万奖金如何分配想问问小莫意见。说是商议,其实老人家心里早有打算,“我每月4000多块钱的工资足够用了,50万元捐给摩尔根生物研究中心,10万元捐给即将召开的分子进化和群体遗传学国际讨论会,10万元捐给上海老年中心……”转眼间,奖金就“瓜分”完毕,谈老意犹未尽,连连说着最近要做的几件大事:争取在中国召开第18届遗传学大会,冲刺水稻的抗盐碱研究,防止抗药性肺结核菌传播……大约有10项之多,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生命科学工作者的责任是什么?谈先生曾用这样四句话来概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延年益寿,天下太平”。
他具体解释:丰衣足食,就是用生物学研究成果推进农业发展;安居乐业,则是解决环境问题;延年益寿,当然是进行医药开发;天下太平,是要制止生物武器,维护世界和平。
至今,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介绍册的扉页上,还印着他亲笔题写的这十六个字。 “我一生的目的就是要让学生超过我” 早上刚从重庆赶回,谈先生的学生,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卢大儒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始终懵懂———当年谈老参与创办的全国遗传学大会,前一天刚在重庆开完第八届会议,他正兴冲冲准备将遗传学界人丁、硕果两旺的好消息带给恩师,却迎来这当头一棒。
“是先生的一封信,让我走上如今的研究道路。
”卢大儒1991年来复旦读硕士,是苏州医学院送来定向培养的。他在自己导师和谈家桢指导下,攻关血友病基因治疗,眼看研究到了关键时刻,硕士也快毕业了。时年85岁的遗传学界泰斗谈家桢瞒着小卢,不声不响给苏州医学院的教授推心置腹写了长长一封信,最后终得“放行”。
而今,卢大儒研究的血友病基因治疗方向,已成为中国基因治疗的“开山之作”。 “我这一生没有金钱,财富就是学生”,这是在教育岗位上兢兢业业的谈家桢对自己的总结。
“我一生的目的就是要让学生超过我,一代胜过一代。”2005年,谈老为复旦大学百年校庆给海内外校友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吾平生无所追求,终生之计在于树人,希求我的学生以他们的学识服务于社会,贡献于人类。
” 谈先生的另一位学生,新疆杨树科学研究院院长唐天林如今已是全国最年轻的“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专家”,十年前,唐天林在新疆创业搞杨树育种,可有报道称他搞的杨树速生品种是假的,生长速度也是浮夸的。
谈家桢听说后,立刻了解详细情况,请来小唐一起吃饭。饭桌上的话,记忆犹新,“不要怕,科学是相信真理的,科学不畏权势,相信你自己,我更相信你……”唐天林回忆到这里,有些激动,“这几句话,这样的激励,是在救我的命呀!
”熬过艰苦,他的速生杨项目凭借真材实料,获得3个国家级植物保护新品种和5个省级良种,为国家林业发展做出了贡献。 斯人远去,风范常驻,留在世间,更烙在你我心间,就如同那颗九年前以他名字命名的“谈家桢星”,在天地间恒久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