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善导演吃人 乌尔善:演员和导演都在做重构人性的工作

“一个导演最重要的能力其实是选对演员。85%的能力是在于选对,剩下15%是让这个对的人怎么发挥他最强大的力量,让他内在的能量能够注入到这个角色的身上。这是我对导演工作的理解。”

在讨论用技术及将故事和构想转化为大众化娱乐电影的道路上,乌尔善的探索一直没有停下。但做客山下学堂第一期大师分享课,乌尔善谈的最多的不是技术,而是表演。

2017年10月,陈国富、周迅、陈坤三位创始人共同创办了山下学堂。山下学堂是一次从表演开始的探索,也是一个打破教育常规的实验。乌尔善导演在现场透露,今年年初,山下学堂初次公布师资名单之时,他就主动请缨,要前来教授美学课程。此次亮相山下学堂首期大师分享课,他围绕着“类型电影中的表演”与慕名前来的年轻导演与演员交流。

乌尔善做客山下学堂

以下是乌尔善在山下学堂大师分享课的演讲摘录:

中国需要类型片导演

我是1997年从北电毕业的,毕业后做了十年的广告,同时在做当代艺术。我在当时参与很重要的一个当代艺术的团队叫“后感性”。我们当时做了一系列的展厅艺术的展览,其中包括Video Art,包括Installation,装置,包括Performance,表演,持续了十年的现场艺术的创作。

直到2006年,有一个事件给我的影响非常大。我偶然走向电影院,想看一部中国电影。而当时电影院里除了一部好莱坞大片和几部香港喜剧片,内地电影似乎完全不见踪影。当时我就觉得这件事好像不太正常,因为我们是电影学院毕业,学了电影,却在电影院里看不到我们的作品,这让我觉得有点问题。

后来我认真去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好像需要一个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让自己的作品只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里面让人看到。因为当时内地电影的形态非常地单一,可能大部分是现实主义的作品,主角似乎都是社会边缘人物。

在其他类型里面,大部分是来自香港的一些创作,比如像武侠片、喜剧片,还有一些粗糙的娱乐电影。我觉得可能是不是有一种办法把电影的娱乐性和内在的价值综合在一起,就像我们看到的《阿凡达》《勇敢的心》《指环王》一样。那些感动你、震撼你的电影,它很有娱乐性,但它又不是一个特别肤浅、粗糙的东西。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改变了整个事业的方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工作规划。我要拍那些电影院里面能够上映、能够得到观众认可的电影。它兼备娱乐性,还有电影的美学,同时也不欠缺对人性的探讨。我希望它能够产生一个完美的结合。

《刀见笑》剧照。如果不算2004年的独立电影《肥皂剧》,那么这部2010年上映的《刀见笑》可视作乌尔善执导的首部商业长片

在结合自我认知和市场观察后,我自己就选择了一些我比较喜欢的创作范围去规划我的工作,比如像武侠片、像幻想电影、或者像历史电影。当时我大概创作了4个武侠剧本寻找投资方进行试水,《刀见笑》正好是价钱最便宜的那一个。

再加上《刀见笑》本身的故事形态也比较特别,比如说它的套层结构,再加上它里面有很多别的武侠片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些元素。所以投资方觉得这个又便宜,然后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冒一下险吧。当时我们只得到了550万的投资就开机了,在开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一定拍得完。因为500多万对一个古装武侠片太少了,衣服都可能做不完,但我们还是坚持把它做完了,很幸运,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20世纪福斯买了《刀见笑》,邀请我去参观,了解好莱坞的制片流程和创作模式。他们其实是希望我去美国拍电影。他们给我们介绍了很多美国的经纪公司,参观他们的片场。但是参观完他们的片场,我决定马上回来。美国不太需要一个中国导演,全世界最好的导演、最好的演员都在好莱坞。好莱坞的电影已经很丰富了,他们不太需要一个中国人为他们拍一个英语电影。我觉得中国才需要更多的导演,更多的类型片导演,为华语电影做一些努力。

清晰的分工和专业的人员

当2006年我决定做奇幻电影、动作电影和史诗电影这三个类型的时候,就一直在研究好莱坞大片的工作流程。他们是怎么创作的?为什么他们能够完成那么复杂的制作?为什么可以拍出《指环王》《加勒比海盗》《哈利·波特》《角斗士》这种难度这么高的电影?为什么他们的影片能兼具质量和思想性,制作上能够带动科技的潮流,同时还能够引领观众对电影的新体验,他们怎么做到的?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看了很多DVD里电影的制作花序,学习好莱坞的工作方法。我觉得好莱坞电影工业最为优秀的特质是清晰的分工和每一个制作环节的人员的专业性。

为什么中国电影行业一直没有“概念艺术家”?最重要的是因为中国没有幻想电影这一类型。所以我还是挺骄傲的,因为《画皮II》是中国电影第一次拥有“概念艺术家”的职位概念,而且也是中国电影第一次有动态预览(Previz)。这两个职位都是中国之前电影没有过的。如果想要做幻想类型的电影,这些都是无法跨越的工作程序。

《画皮II》剧照

在拍摄《画皮II》的时候,我们大概制作了60分钟的动画预览。比如像狐妖换皮那一段,赵薇和周迅她们两个人一起演的那一部分,还有很多复杂的动作场面,都需要用动画把它预览出来。到了拍《寻龙诀》的时候,大概我们做了120分钟左右的动画预览。然后像正在筹备、三部连拍的《封神三部曲》预计整个动态预览时长要做到200分钟以上。

乌尔善在《寻龙诀》片场

动态预览其实是为了让大家有一个目标,建立一个共同的方向,也是为让演员在表演时建立内心视像。特别是在拍摄具有复杂视效的片段的时候,我会先把它做成动画的预览或者先把它做成动画片,然后陪演员看,告诉大家,这边出现了什么怪物,那边你从悬崖上掉下来了,这边山塌了,这边洪水来了。

让演员可以用整个动画片能看到他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这样演员到摄影棚一看什么都没有,周围全是绿布,但是他已经建立起了一个想象,知道了自己身边有什么,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大概的情绪反应会是什么,然后再根据这个做出表演的反应。

演员和导演都在做重构人性的工作

每个导演对表演的要求不一样,从演员的角度首先要先了解导演怎么理解表演。而我自己对表演的理解是,演员是在重构人类的情感,他通过他的技术去创造一个人物,这个人物符合人性,但是高度浓缩了人性中那些非常鲜明的部分,是一个建构的过程。

导演其实也在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导演用更多的工具,用故事、用视觉、用声音来表达同样的事,演员正好是那个被关注、被视觉呈现的那个焦点。其实我们都在做重构人性的工作。

我觉得一个导演最好、最强大的能力其实不是指导演戏,一个导演最重要的能力其实是选对一个人。85%的能力是在于选对,剩下15%是让这个对的人怎么发挥他最强大的力量,他内在的能量能够注入到角色身上。你不能让一只羊演一只狗,最好是找到一个他本身就是他。你只是把他最好的东西释放出来,我觉得这是我对导演工作的理解。

乌尔善目前正在为《封神》三部曲做准备,预计第一部上映的时间在2020年

就比如说我们举一个例子,像费翔这个角色,天狼国的巫师,其实你可以选很多的演员都有可能来完成这个角色。但是费翔有一种不可替代的部分,他曾经是一个全民的偶像,他曾经迷住了全中国现在所有五十岁左右的女性观众。

当时我印象特别深,全中国的女人都爱费翔。巫师这个角色特别需要这种特质,再加上他的戏非常地少,不到十场。什么样的演员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产生那种蛊惑力,产生那种让大家敬仰、又不得不崇拜的力量,这就特别需要这个演员本身有一种特质是他已经具备的,他不需要再演了,他只需要站在那,大家就会崇拜他。所以我觉得费翔他的形象,他骨子里的混血文化,这个选择选择他是最合适的。

乌尔善与舒淇、陈坤和黄渤,在纽约拍摄《寻龙诀》期间的合影

再比如说《寻龙诀》里的舒淇,因为舒淇老演一些软妹的角色,特别性感、特别娇柔。但其实舒淇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而这一部分正是Shirley杨最需要的,大家可能想Shirley杨应该干练一点。其实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她内心要有正义感,对弱者有保护欲。因为在这个故事里面,Shirley杨最重要的是要保护他人,那种保护欲是她最核心的东西。

我觉得每个演员都有一个内在的核心,感受到演员心中独特的部分,找到与角色的契合,这个可能是对导演来说是最重要的。我选演员的基本概念就是找到这个角色和这个演员的核心最近似的部分。包括像陈坤演胡八一,我觉得也是一个让大家意外的选择,因为我们看到那个原著里面胡八一的形象其实应该不是陈坤那样的形象。

但电影里的胡八一其实是一个心里有事的胡八一,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一直在隐藏,一直在为此焦虑。这种隐藏的、心里有事的感觉,可能是陈坤最接近。”

演员是一个勇敢者的行业

其实在《寻龙诀》拍完以后,我有尝试去学表演。因为我特别想理解演员的那种工作时候的状态。越学习,我越觉得演员是一个勇敢者的行业。演员最大的冒险是他要用真实的情感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然后等待别人对他的评判,相当于在精神层面赤身裸体,他要真实地裸露自己真实的情感、内在的脆弱让所有人看,然后等待导演说cut,鼓励他或者是否定他。我觉得这是一般人很难承受的,一个特别有不安全感的部分。

我觉得演员和导演最核心的关系是一种安全感与信任感。导演要给演员安全感,演员要相信导演,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被导演所欣赏的,被导演所激励的。因为大家的工作其实都在尝试,都在找更好的结果。我们一起来冒险,你在冒险,我愿意陪着你。

我的工作方法是现场跟大家先做好所有的准备。演员到这个现场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已经为他做了一切,他可以勇敢地尝试所有。在现场的时候,比如在拍摄没有复杂的动作或者视效的文戏时,都是跟演员一起排练。演员现场排练,排好后大家确定了大致的表演,演员开始去化妆。现场所有摄影看完排练之后,跟我一起把这场戏的分镜设计出,确定好拍摄顺序,在演员化好妆后再开始拍摄。

我在现场是把演员的工作作为核心,然后再组织其他的。我觉得这样可能对演员比较好,演员不要去顾及表演之外的事情。演员的工作需要非常地专注于自己的体验,专注于对手演员的体验。所以我是觉得好的工作方法是把演员的表演为核心,其他的像摄影、美术都是围绕着演员的表演去工作的。

定好目标,做好准备

我觉得山下学堂特别地恰逢其时,因为现在正好是整个中国电影膨胀发展的时候,缺少演员去做很多新的类型的尝试。我觉得演员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他真的能够研究人性,然后能够通过自己的表演去重塑人性。这是我自己也觉得对于艺术来说演员特别伟大的地方。

我给年轻演员的建议特别简单,就是规划的时候要想清楚,你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演员。然后你面对现实的环境的时候,策略是什么。你可以把自己的爱好当作一个爱好,但是你对自己的事业规划可能要想得更清楚,并且现在就要做出一些准备、接受一些训练。如果有这个机会到来的时候,你不会因为你没有准备而失去它。

乌尔善、陈坤与参加山下学堂第一期大师分享课的听众合影

我一般会问演员四个问题:

第一个,特别简单,你有什么优点?比如说长得漂亮,胸肌发达,特别有幽默感。

第二个,你的缺点是什么?比如你有口音,说话老结巴,或者说你的性格比较羞涩。

第三个,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演员?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剧场的演员。我要成为一个音乐剧舞台上面的主演。我想成为戏剧演员,我想成为一个超级大片的主演,我想成为布拉德·皮特,我想成为汤姆·克鲁斯。

第四个,你的策略是什么。你要怎么达到那个目标,最好是你要认识到,比如说你长得像黄渤那样,你就不要把目标定成陈坤。这个很重要,你对自己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因为我自己做导演也是,我不是所有类型都擅长。比如我做浪漫爱情故事或者喜剧,真的不如别的导演做得好,但是我可能非常擅长幻想类型,我非常擅长建立一个神奇的世界,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观,那是我最擅长的、最喜欢的。我把这个当作目标,这就是我的策略。

因为你面对任何一个目标的时候,你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准备,所以你可能不要选错。就跟爬每一座山,你都要花很长时间的生命去付出。你要选错了,代价是最大的。所以我觉得之前对自己的认识比较重要,然后你的目标准确比较重要,然后你的策略才会有效。我的经验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