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特孤独 孤独的思考:银幕上的阿伦特(图)
1963年,《纽约客》刊登了5篇关于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的文章,艾希曼是纳粹盖世太保负责“犹太事务”的高官。作者是政治思想家和犹太活动家汉娜·阿伦特,这一系列文章以及结集成册的书《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在纽约知识分子中间引起了一场欧文·豪所称的“内战”。有些评论称阿伦特是个自我憎恨的犹太人以及纳粹情妇,《犹太前进日报》指责她 “粗俗地挑起争端”,同时,罗伯特·洛威尔称她的艾希曼肖像为“杰作”,布鲁诺·贝特尔海姆说这是对抗“非人化的极权主义”的最好保护。在整个纽约城,阿伦特的朋友纷纷站队。
此后,人们不是谴责《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就是为它辩护,而不是阅读和理解它。所以,当我听说德国导演玛格莱特·冯·特洛塔正在拍摄一部关于阿伦特对这次审判的报道的电影,我不禁有些担忧。但电影《汉娜·阿伦特》确实把她的作品带到了可理解的距离,这在传记片中非常罕见。
电影开头是两个无言的场景。第一个镜头描述了摩萨德抓捕艾希曼。第二个镜头,汉娜·阿伦特无声地点燃了一支烟。她的周围一片黑暗,整整两分钟,我们看着她抽烟。阿伦特走动,躺下,深吸了一口气,烟灰在黑暗中明亮地闪耀着。汉娜·阿伦特正在思考。
虽然阿伦特的著作有无数偏僻小径,有一个主题是明确的:在现代官僚主义社会中,人性的罪恶源于缺乏思想而非缺乏善良。当阿伦特谈到艾希曼声称自己 “从未以卑鄙的动机行动”,“从未打算杀害任何人……从未憎恨过犹太人”,她写道,这“很难相信,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然而,阿伦特坚持认为“艾希曼并非伊阿古和麦克白”——没有恶棍出于邪恶而犯罪。艾希曼夸耀自己作为公民在行动,凭良心遵守法律、履行职责——他的出色受到上级的认可。在审判席上,他满口官腔和陈词滥调,暗示自己拥护犹太复国,“拯救了成百上千的犹太人”。阿伦特被艾希曼巨大的罪恶和个人的平庸震撼了。
她震惊于历史上最异乎寻常的罪恶,并非由躁动的反社会分子执行,而是由毫无思想的庸人执行。这就是阿伦特常被误解的名言“平庸的恶”的含意。出于恶意杀死你的姨妈是一回事;一个人可能出于残暴的动机犯罪。但是恶意的谋杀和行政上的种族灭绝之间的距离是无法估量的。阿伦特所谓的“平庸”意味着,背离罪恶和对极权的顺从这样的常识,不可能发生在像艾希曼这样茫然无知、毫无思想的人身上。
阿伦特花了一生的时间思考思想。她追问,是否思想能挽救我们自愿地服从官僚化的罪恶,诸如行政上灭绝600万犹太人?阿伦特认为,只有思想能让我们想起人类的尊严,使我们抵抗奴性。这样的思想是无法教育的,只能以身示范。我们无法通过学习和问答学会思想,思想只能通过经验学会,当我们被其他人的思想所吸引,受到激发,或者遇到某些站在人群之外独立思考的人,才可能学会思想。
冯·特洛塔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了汉娜·阿伦特的孤独。在听证会上,阿伦特看着一个个见证人讲述大屠杀的恐惧,她显然被打动了。当一个见证人昏倒后,阿伦特离开了法庭,在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听着收音机的以色列人中间穿行。他们被充满感情的故事吸引住了,但阿伦特认为这与审判的公正无关。别人眼中的超然和冷漠证实了她的道德勇气和哲学思考。
在闪回镜头中,阿伦特的老师和前情人海德格尔告诉她:“思想是孤独的事业。 ”除了两三知己,阿伦特在整部电影里一直是孤独的,伴随她的只有她的思想和那支永远出现的烟。从头到尾都能看到阿伦特情感强烈的沉默,推动我们和她一起思考。
当影片结尾时,阿伦特的沉思终于化为长长的独白:“思想的无力使得许多普通人犯下巨大的罪恶,这样的情形从前闻所未闻。思想的威力并非知识,而是辨别善恶美丑的能力。我希望在危急关头,思想能使人们有力量阻止那些罕见的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