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践耳节日序曲 朱践耳四部交响作品的奇妙之旅
8月15日,是朱践耳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日。如何“让中国语言变成国际音乐语言”,是几代作曲家孜孜以求的理想。因为在交响乐领域,中国至今还没出现国际公认的音乐大师,更鲜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朱践耳先生的创作之路,让后人看到了中国作品走向世界的自信与希望。本报今刊发此文,以期能给读者带来一些启发。——编者
五月中旬,带着朱践耳四部作品,指挥家陈燮阳在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指挥俄罗斯斯维特兰诺夫交响乐团,上演了一台“感恩母校”音乐会。在古典音乐传统深厚、世界排名前三的高等音乐学府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俄罗斯爱乐乐团团长、俄籍华裔作曲家左贞观告诉我们:“这个乐团的水平很高,音乐嗅觉特别灵敏,乐手们很快就意识到朱践耳是怎样一位作曲家。音乐家们把他的作品当作国际级大师的作品,这从他们严谨认真的态度中能感觉到……”
音乐会的意义,远高于音乐会本身。这是新中国成立六十九年来,中国指挥家第一次执棒俄罗斯名团,在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斯克里亚宾、普罗科菲耶夫、罗斯特罗波维奇等国际音乐大师学习工作过的地方,完整上演的“中国作品专场音乐会”。陈燮阳用中国原创作品,告诉了昔日的苏联老师——中国交响乐的现在与未来,也为驾鹤西去的朱践耳以及他的老师黄晓同,完成了感恩母校的遗愿。
作曲家留下遗愿——
用一生的创作感恩母校
朱践耳生前常对老伴舒群念叨母校——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直至灯枯油尽前,作曲家还心有不甘,梦想有一天,在曾经的琴房里,恭恭敬敬地向主课老师谢尔盖-阿-巴拉萨年,交上厚厚的作业本。感恩母校这个念头,潜藏于他心中数十年,可时间这个伟大的魔法师,从不为任何人停留,朱践耳没能等到这一天,夙愿,变成了遗愿。
半个多世纪前的留苏经历,朱践耳岂能忘怀?1955年9月,这位自学成才的“准专业”作曲家,被国家选送至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
在学院内“金字人名墙”(上面刻有从沙俄时代开始的历届高材生名字,不少是世界名人)那儿,朱践耳遭到了嘲笑,“土八路”的那点功底,如何面对和声、复调、对位?要知道,先期已留苏的中国学生李德伦、吴祖强、杜鸣心、郭淑珍、郑小瑛、黄晓同、曹鹏等,都是中国音乐界屈指可数的才俊、翘楚。
事实上,这些人都成了我国乐坛的栋梁、一代宗师。而当年躺在法租界亭子间里的“病秧子”朱践耳,是个四年中靠听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走上音乐之路的作曲者,以致苏联老师给他上课时,朱践耳一脸懵懂,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年之后,才慢慢适应,奋起赶上。
在创作札记中,朱践耳写道:“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培养了我。在这座高贵的音乐圣殿里,我接受了一次艺术灵魂的大洗礼,使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片新天地,也是我创作生涯中的一个飞跃(创作观念、艺术趣味、作曲技法);更重要的是,这是‘交响梦’最初起步的地方。”
寒窗五年,朱践耳从一个业余作曲者,脱胎换骨,成了世界音乐名校的科班生。这几年,他写出很多作品。主要有钢琴独奏:序曲第一号《告诉你》、序曲第二号《流水》、钢琴曲《主题与变奏曲》、管弦乐《节日序曲》、钢琴叙事诗《思凡》以及五乐章的交响大合唱《英雄的诗篇》等。特别是管弦乐《节日序曲》以及结业之作《英雄的诗篇》,被苏联国家电台审听后,作为永久性曲目收购、演出并收藏。
慧眼识珠的巴拉萨年,在半个多世纪前,已预测到这个中国弟子的未来。在1962年8月回复朱践耳的信中他写道:“我非常非常地为你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你在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的五年中,我一直在观察,我丝毫不怀疑,你将成为真正的大作曲家。我深信,当你独立工作时,也能写得很好。衷心地祝愿你。”果不其然,在之后的音乐旅途上,朱践耳朝着巴拉萨年的预言走去……
留苏五年,影响了朱践耳的一生,并在作曲家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他羡慕这个民族在文化艺术方面的富庶,珍惜本民族的文化代表人物和伟大文化遗产的创造者,他感慨万端于她的不可征服,并深深地致敬。八十九岁那年,他在方格子文稿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段回忆文字:“我整天,整个身心,都浸润在精美的音乐氛围中,使我懂得了什么是高雅美、精致美、人性美。
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讲究,那么贴心……在音乐思维方面,也有了质的变化:过去是平面的、单一的、单色调的思维,现在是立体的、多元的、多色彩的思维。这五年是我在创作上第一次质的飞跃,即从业余水平提升到了专业的学院水平,也是我的第一个创作旺盛期。”
暮年的朱践耳感恩母校之心尤甚。他想用他一生的创作,感恩母校。可垂垂老者自知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与老伴舒群商定,倘若有机会回报母校,音乐会一切花费,必须全部自己承担。在与笔者谈起音乐会之事时,耄耋老人反复叨叨着一句话,“不能再给政府添麻烦了!”舒群先生严格遵循了丈夫的嘱托。朱践耳的女儿朱卫苏私下透露:“这次音乐会,是我妈妈用他们多年的积蓄办的。”
指挥家代其还愿——
为两位先贤执棒谢恩
这场感恩母校音乐会,舒群、陈燮阳、俄罗斯友人左贞观以及朱卫苏等,筹划了整整一年多。期间,因陈燮阳的演出档期满负荷而被推迟。今年5月,指挥家推却了所有演出安排,远赴莫斯科,告慰先贤。
多年来,舒群先生尊称陈燮阳为“朱践耳作品代言人”、“黄晓同真爱的最有天才的学生”。而黄晓同、黄晓和兄弟俩,正是朱践耳莫斯科留学时的同窗和挚友。
在一封给陈燮阳的信中,舒群提议:“我想,我们回母校是‘回顾、思念、报答’的性质……你的介绍中,没有提到黄晓同,他的学术和指挥艺术都是超人的,亚历山大-高克在招新生时就看中了他。因为他太突出,所以受到陷害,你无愧是他真爱的最有天才的学生。节目单杀青时,应该加上他,是否可以?”
舒群先生的建议,正合陈燮阳之意。很早,他就有此想法,代表老师去感恩。而黄晓同是苏联音乐界重量级人物——亚历山大-高克的学生。而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黄晓同的门生遍全国,陈燮阳、侯润宇、汤沐海、张国勇、林友声、余隆等,都成了当今中国乐坛的栋梁。
陈燮阳曾亲眼所见,弥留之际的黄晓同念念不忘母校,清醒时,大段口述留苏往事,让家人记录下来。
弹指间,几十年过去了,已成一代名家的陈燮阳,依旧恪守师道尊严,对老师崇敬有加。
有一次,陈燮阳登门看望老师。黄晓同指着家中的破钢琴说:“这架老朽琴难以再用了,我退休多年,没能力再换新的了。”老师失望地告诉他,弟子中有人拍着胸脯承诺,为他买台新琴。可怜他望眼欲穿,都没能等来。陈燮阳听了很难过。出门后与太太王健英一商量,马上掏钱买一架三角钢琴,给老师送去。黄晓同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可惜没弹上几天,他就住进了医院,从此诀别了那架钢琴。
黄晓同弥留之际,陈燮阳又一次受到震撼。那天,他接到了师母的电话,“快过来吧,他要走了!”陈燮阳匆忙赶到医院,坐在病床边。刹那间,床前那架生命仪停顿了一下,变成了一根永远的平行线,一个艺术生命停止了。守在病床边的陈燮阳,在第一时间,用手机迅疾发送了消息,并直播了全过程。
这一瞬间,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我这一辈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母亲去世时,我都不在边上。”陈燮阳再次感到,作为黄晓同的大弟子、高克的再传弟子,他有责任赴莫斯科,走上先师的母校舞台,谢恩、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