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在葆书法拍卖 杨在葆其人其字
这些年来,我着实结识了几个好老头儿。
我说的这个“好”,不仅指的是人品好、性情好,还要有风骨、有境界、有情怀、有个性、有思想。诸如,朱厚泽、何方、张思之、戴煌、李洪林、邵燕祥、钱理群、郑仲兵……就这样,在一个忙着“泡妞儿”的时代,我却忙着“泡老头儿”——给他们当司机,陪他们聚会小酌,顺便窃取他们灵魂中的才识精华。演艺界也有好老头儿,例如杨在葆。
杨在葆是我青少年时代的“中国男子汉偶像”,但我却没有追星的习气,结识他,全是因为他的字。
几年前的某天,在朋友家看到了一幅他的字,不由得令我为之一振。
演艺界爱好写两笔字的人不少,但大多数人只是业余爱好,有的还有附庸风雅之嫌,其作品,即使有些手头功夫,也大都是照葫芦画瓢的水平,顶多也就是耍一耍肤浅的个性,误拿任性地胡涂乱抹当大师风范罢了——自古戏子多好此道,眼下也不例外。
而眼前杨在葆的这幅字则不然,我不但看出了笔者的用心用力及手头儿的功夫,还看到了他的心境、气质。于是我对朋友感慨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大路货的“名人字画”啊!当今的中青年演员,基本上看不到有气节、有深厚修养的,他们大都还远不如旧时候的“戏子”,有些人甚至成了新时代的“下九流”。
至于杨在葆这一代演员,本来许多人的底子还不错,但因为他们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深陷于各种“运动”中,结果相当一部分人的心灵被扭曲了,最终变成了或卑鄙、或油滑、或软弱、或平庸、或暧昧的翁妪,真正老而弥坚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我这个朋友本是杨在葆侄子辈的老乡,听了我的这番议论后,便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聊起了杨在葆。说他如何不接看不上眼的戏、不接广告、不攀附权贵、不应酬、不为五斗米折腰……还讲了他在文革时期被定为搜集黑材料,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蹲了4年多的监狱。朋友说着我听着,心中暗想,这不又是一个不被名利所惑、不讨好权贵、不谄媚时代的硬骨头老头儿吗!混迹于演艺界而如此宿命,则更加得不易啊!
对于老硬骨头式的人物,我是很感兴趣的,于是不多久,我就随朋友来到了杨在葆的工作室——一个练字、会友的单元房。一见如故,自然成了忘年交。年过古稀的杨在葆没有半点老态。生理方面没有,精气神上也没有。我当时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象:要是在大街上动起手来,我打得过面前的这个老头儿吗?本文开篇提到的那些老头儿,我只为思想上打不过他们而深感自卑,如今眼前又站着一个气节和身体可能都胜于我的老头儿!
我的人生可真是悲催啊!
和这类老头儿交往,虽然要顾及礼数,但我心中却是没大没小的:一是觉得他们的心理年龄原本一点儿都不比我大;二是觉得他们这种人原本致死都不会老;三是可能潜意识中希望这些中华民族真正的人杰、脊梁都死在我的后面才好。所以,在我的内心深处、情感深处,这些父辈老头儿,都只是我的老兄而已!
喜欢杨在葆的字,首先是“字如其人”。细聊之后,自然证实了他的书法之路,本是走了书法艺术的正路。
杨在葆小的时候就练过毛笔字,这是他那一代人的本分。真正“书法意义”的练字,则是从上世纪90年代退休后开始的。和开篇提到的那些老头儿一样,杨在葆虽然做着许多积极的事情,积极地活着,但他们骨子里却都是悲观主义。
他们只是为着那些看不见的希望而努力着、挣扎着、叹息着。在这样的心境下,杨在葆选择了书法艺术作为自己精神的乐园。这便与一般的“表演艺术家”的书法爱好,完全不是一码事了。杨在葆没有别的乞求,没有别的希望,没有别的嗜好,没有别的应酬……他只能沉醉于古人、字帖、笔墨当中。
他孜孜不倦地师颜柳之楷范,悟张怀之草意,见本我之心性,洒意趣于笔端……搞艺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与心无旁骛、倾注生命,有着质的不同,而不同的搞法,一定会有不同的效果和结果。
这是天意。就此,杨在葆的书法作品被行家认可,被十几万元拍卖,中国书法家协会还邀他做会员,这些不是简单的“名人效应”,而在于他近20年来的书法之路,不是在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暧昧猥琐心态下的耍弄,他是真爱并深爱着书法艺术,并虔诚、勤奋、深沉地耕耘着。
天道不变,艺道也不会消泯。从艺术的角度看,杨在葆这种人的作品,往往会具有更大的历史价值,就此,我相信自己的艺术判断力。只可惜,我不是个收藏谜,也没有强烈的财富占有欲、升值欲,否则,我就会多收藏几幅他的字。
只说说杨在葆草书的一个“出乎我意料”吧。在我的想象中,他的草书风格应该是汹涌澎湃、肆无忌惮的,这才与他的银幕形象相匹配。事实上,他的草书却有着一种柔中带刚的气韵。以我的艺术经验,大开大合、天马行空、唯我独尊固然是难得的艺术境界,似乎只有这样才算是由艺术的必然王国到达了艺术的自由王国,其实,到达了这个境界后,只有知道收,只有知道含敛,才可能触摸到艺术的至高境界。
打个腐朽和粗俗的比方,这便是将帅与帝王的区别,这便是嚣张的打手与深沉的黑老大的差异。
依杨在葆的性格气质,他的草书本应该给人以不屑一顾、生猛刚硬、狂妄自大的感觉。事实恰恰相反,我反倒从他行云流水般的作品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严谨、细腻、谦卑、敬畏、悲悯……我想这样的风格不仅与杨在葆的表面性格相悖,同时也与这个浮华时代相悖,但这又体现了人性深层的光芒,是人类文明的永恒追求。
这也正是这些老头子们的共性风采。在一己私利面前,他们往往是平和、忍让得近乎窝囊,但在道义面前,在不相干的弱势群体或个体受到委屈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不畏强权、拍案而起,甚至视死如归!我想,一个人要是有着这样的精神,那么他的艺术作品就一定会有这样的意境,而这种境界,又是其作品价值的灵魂。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知道了杨在葆的风骨意趣,当我所钟爱的老先生们聚会时,我就也会叫上他。李洪林夫妇当年都是杨在葆的“粉丝”,他们一见如故,然而今天,他们更多的话题是书法——李洪林同样也是以书法艺术寄托晚年的情思、意趣,排遣时代的愤懑的。
我以为,影视艺术是集体创作的产物,有着强大的娱乐功能,是商业和艺术联姻的产物,是时尚的宠儿,是精华与糟粕共存的名利场,就此,一个纯粹的高尚的艺术家,是不大适合终生混迹于此的。好在还有文学、绘画、音乐、书法等这些个体化的艺术门类。就此,我庆幸生命力和创造力都还旺盛的杨在葆老先生,在生理的暮年,还能够在书法艺术世界,展现其精神的青春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