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升娟哭墓 秦腔表演的三重境界——兼谈优秀青年演员杨升娟《宝玉哭灵》演唱特色

   "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这也许是对《红楼梦》最合适、最贴切的定位了。而戏曲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红楼梦》中有多处描写,如声腔剧种、演唱剧目、班社伶人、剧场观众、演剧场所、演戏风俗等,生动、真实地反映了康乾盛世戏曲文化活动的繁盛局面。

上海越剧院2003年东部文化西部行时西安优秀80后青年秦腔演员杨升娟与越剧演员同台演出的《宝玉哭灵》让人领略到了秦腔版《红楼梦》片段的独有魅力。

秦腔《宝玉哭灵》选段故事的背景是:贾宝玉与林黛玉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贾母觉察宝黛心心相印,却不容联姻,王熙凤献"调包"之计,使林黛玉积郁成病含恨而死。而当贾宝玉发现和自己成婚的不是林黛玉而频频质问老祖宗、母亲和宝姑娘及丫鬟的时候,却被宝姑娘告知自己的林妹妹已经死了的时候,就泣不成声。

当贾宝玉来到林黛玉灵堂前,追忆往昔,痛心疾首,就有了这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秦腔版《宝玉哭灵》唱段。

    记得清代文学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度"。此第三境也。这"第一境界"原出自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王国维以这句话形容学海无涯,只有勇于登高远望者才能寻找到自己要达到的目标,只有不畏怕孤独寂寞,才能探索有成。"第二境界"两句原出自柳永的《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王国维以这句话比喻为了寻求真理或者追求自己的理想,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就是累瘦了也不觉得后悔。

"第三境界"原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王国维用这句话比喻经过长期的努力奋斗而无所收获,正值困惑难以解脱之际,突然获得成功的心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乃恍然间由失望到愿望达成的欣喜。

其实,秦腔表演艺术和做学问一样,更必须经历这三种境界了。演员要演好戏,就要像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一样:演戏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演戏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演戏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这也是一个秦腔演员成长的必由之路。

    演员怎样做才能达到这第三境界呢?记得京剧大师萧长华先生在谈到戏曲人物的塑造时曾经说过:"无论要演好一出什么戏,都要先摸清人物的性格和身份,摸清他随时随地变化着的心理,才能演出‘神’来"。

换句话来说,演员要演好戏:一要研究人物的性格和身份,还应包括他所处的环境、年龄、背景等等;二要捕捉他随时变化着的心理,除了要吃透剧本本身外,还要求演员要有一定的生活积累和艺术素养,因为戏曲是源自生活的,表现的是生活,演员要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理解从方方面面渗透到人物刻画和艺术演绎中去。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演戏的第一境界,是"要有神韵",因为戏曲艺术流派纷呈,流派就是不同的神韵,只要你能把握出该流派的主要特色即可。

这第二境界,就是"要有人物"。因为戏曲的表演比较程式化,你如果能够在千人一面的表演中,在继承流派特色的基础上唱出个人的特色就很不容易了。这第三境界,我想就是"人戏合一",成为自己某些剧目的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例如人常说的 "活周仁"任哲中之类,真正活在了人民心中。

    优秀青年演员杨升娟是我近年来一直较为关注的"秦腔新星",在她身上让我看到了80后年轻一代秦腔演员的希望。杨升娟师承国家一级演员、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李爱琴,深得恩师真传,在唱腔表演上悟性较高,善于刻画人物,表演细腻,动作潇洒。她现为陕西省戏剧家协会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秦腔项目李派(李爱琴)传承人。杨升娟曾获陕西省政府"十佳演员"荣誉称号和陕西省文化厅颁发的"第九代周仁"荣誉证书。杨升娟不仅是第九代秦腔周仁的领军性人物,在西北秦腔戏迷中有很旺的人气,粉丝无数,她演戏有灵气、悟性高,善思考,因而表演进步很快。由她主演的"贾宝玉"也别具一格,让人为之倾倒,近年不少参加秦腔演唱大赛的青年演员喜欢把《宝玉哭灵》作为参赛剧目就可见一斑。杨升娟在秦腔版《宝玉哭灵》演唱中处理这段唱腔和理解人物感情、表达人物内心活动方面的确很有独到之处。

    秦腔《宝玉哭灵》这段唱的唱词很有文采:(白)妹妹!【尖板】花落人亡泪不尽,孤雁哀鸣惊我心。无限愁怨无限恨,月色昏昏吊孤魂。(白)我来迟了,林妹妹啊!【二六板】妹妹你在天之灵且消恨,宝玉我不是那无义之人。

只说是与妹妹结为秦晋,谁料想受人愚弄洞房成亲一场空。檐前鹦鹉栖银架,犹颂葬花泪如麻。旧景如初人已去,我终生断肠追悔罪该杀。(白)桃花桃叶乱纷纷,花之颜色人之泪。苦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滚白】我叫叫一声妹妹呀,屈死的妹妹呀!不明真相的妹妹呀!想你我情投意合肝胆相照,在你临终之时,为何不让我见你一面,偌大乾坤熙熙攘攘,只留我形单影只,孤雁哀鸣,哎……妹妹呀妹妹!

好不悔煞我了……【拦头】怀抱着灵牌珠泪滚,满腹冤苦诉亡魂。

想当年一见情义深,如同旧识早生根。忘不了盛夏坐花荫,忘不了围炉共谈心。忘不了潇湘把诗吟,忘不了怡红院论古今。忘不了香袋情温存,忘不了赠帕定终身。你为我时常泪淋淋,我为你痴呆掉了魂。只说是今朝结秦晋,谁料想棒打鸳鸯分。(伴唱)公侯门庭死气闷,冲破枷锁离府门。读完了这段唱词我们就大致了解了秦腔版"宝玉哭灵"的特定环境和情绪了。

    在贾宝玉"哭灵"之前,主要情节是:当王熙凤导演的李代桃僵的"掉包"计终于被揭穿以后,贾宝玉先是疑在梦中,接着愤慨责问这是为什么;然后苦苦哀求这位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让她高抬贵手使自己能与林黛玉永结连理。

然而,这位一向最疼爱自己的老祖宗,到此时也露出了只为家族利益考虑而不顾孙儿爱情感受的本来面目,贾宝玉心里最后的一点幻想也就破灭了。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偌大的贾府,唯有林黛玉才是与自己同共呼吸命运的心上人。

而此时林黛玉饮恨归天的消息又犹如五雷击顶,让他悲痛欲绝,悔恨交加。正是怀着这样的矛盾心情,他急匆匆地赶到了林妹妹的灵堂。所以,"哭灵"起唱前的贾宝玉出场,正犹如前一辈许多著名演员所描述的那样:贾宝玉就如同那冲开牢笼的鸟,劈破罗网的鱼一样急忙忙往前赶。

及至一眼瞥见灵堂,他猛然一呆,在这个揪心的停顿之中,千言万语顿时涌上心头。终于迸发成一句:"妹妹!"正因为这一句发自肺腑的叫头是千言万语的浓缩,所以杨升娟没用通常的高音、响音,而是根据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特定感受,采用迸在胸口的凄楚、短促的哭音,采用自言自语的语调,着力烘托灵堂中凄清悲凉、空旷寂寞的气氛,同时采用悄然寻觅的眼神来表现绝望的贾宝玉似乎还在追索、还在寻找。

因为,此时此刻的贾宝玉,是多么希望心上人能蓦然再现在他面前哪!

    开头四句杨升娟采用〔尖板〕起唱。第一句"花落人亡泪不尽",杨升娟在处理这句唱腔时,为了比较准确地表现人物内心世界,把"花落人亡"四字唱得高亢激越,一字千钓,一下子抓住观众的心,接着用假声虚掩唱法抽泣着唱出"泪不尽",恰好地表现了贾宝玉此时此刻对于林黛玉难舍难分、欲哭无泪、极度伤心悲痛的心情。

然后用真声用拖腔猛然哭出来,带情并声,如喷泉涌水,一流而出,劲风暴雨,倾泻而下,声闻在天,撕肝裂肺,收到良好艺术效果。

"孤雁哀鸣惊我心"一句她则唱得比较舒缓,以渲染悲伤凄惨的气氛,重音落在"心"字上,以体现贾宝玉、林黛玉二人心心相印。唱到"无限愁怨无限恨"时,杨升娟又特别对那个"恨"字的重音处理和几经起伏的长拖腔,不但要强烈渲染贾宝玉难以言喻的悲痛,更要唱出他内心深处的一腔愤恨。

"恨"字的发声她则用全力喷射而出,并且讲究气口。"月色昏昏吊孤魂"一句,杨升娟再次用比较低回深沉的唱腔,着力烘托灵堂中凄清悲凉、空旷寂寞的气氛。

接下来是道白"我来迟了",其中第一个"我来迟了"她用深沉而短促的低语,第二个"我来迟了"则一字一字悲怆呼号,造成一种任何力量无法阻挡的声势,扑向林黛玉灵堂,这样就唤得深远凄切,为下面整个弦下调唱段的气氛、情绪作了充分的铺垫。

这段戏虽则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但杨升娟却表演得委婉缠绵、动人心魄,让我们看戏的人也不知不觉进入情景,为贾宝玉的苦楚而黯然伤神,以致演出结束时我们依然沉浸在剧情中无法自拔。

这不愧是秦腔艺术宝库中的精品,一位年轻的女子能把这段感情戏处理得如此深刻、到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可能与她多次苦读《红楼梦》小说原著,细心揣摸剧情,借鉴吸收兄弟剧种同类剧目演出,真正走进人物内心世界有关吧!

    杨升娟虽然天赋很好,在秦腔界很早就有"秦腔神童"的美誉,但学戏刻苦,悟性高,表演不一味卖弄嗓子,她非常注重人物感情的处理,把功夫花在了人物性格的刻画上。看她演戏你总会觉得人物形象鲜明,不单薄,内心世界丰富,而她又多才多艺,曾多次走上中央电视台的舞台为全国的观众所熟悉。

生活中的杨升娟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在西北广大秦腔戏迷心中颇有善缘,多次作为《当代戏剧》等杂志的封面人物被广泛介绍过。

对我来说,正是在小升娟的热心帮助下,是我这个甘肃人竟然有幸于2012年7月暑假期间携妻带女坐在易俗社小剧场现场看秦腔,第一次亲身感受了这个百年剧社喜庆百岁华诞的气氛。如今,深受百年剧社易俗社文化感染熏陶的杨升娟正像一棵倍受人瞩目、呵护、关爱的秦腔幼苗一样茁壮成长,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在秦腔园里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继续将秦腔这一民族瑰宝发扬光大,走出中国,走向国际,成为西北秦腔界一颗最耀眼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