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女儿张末导演:与父亲的压抑不同
"父女档"迎来了第二季的故事。前有刘震云与女儿刘雨霖分别编剧、执导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和《一句顶一万句》相隔一周上映,后有张艺谋的《长城》和女儿张末的《28岁未成年》在接下去的一周里面临同台竞争。
两人出席一场父女对谈时,导演张艺谋说:因为年轻时个人发展受制于大环境,他把这些都刻画进了自己的作品中;同样关注个人命运的张末却说:她的电影主题里,自己是自己最大的障碍。从26岁毕业回国担任张艺谋电影《三枪拍案惊奇》的副导演、剪辑师,到33岁终于有了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影,张末承认她是晚熟的,但是父亲到了38岁才拍处女作,这样比起来自己并不算晚。
影片《28岁未成年》改编自同名网络小说,但在实际拍摄过程中,张末又重新改写了剧本。故事讲述了28岁的凉夏(倪妮 饰)身陷糟糕的感情生活不能自拔,意外"重返"17岁,并在17岁凉夏的帮助下认清自己、找回初心。表面上这是一个穿越题材的电影,但内核却是年轻女性如何在现代社会中摆脱传统、寻找自我认同。
张末说她很早就想拍类似题材的电影。在她眼里,如今1980年以后出生的年轻人,在成长环境中没有受到太多限制,物质上也很丰富,但恰恰在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反倒会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张末说,其实现在的年轻人"自己是自己最大的障碍。"
有趣的是,电影《28岁未成年》中只展现了四个年轻人的爱恨故事,回避了传统家庭剧中的家长形象,也有可能与张末的成长经历有关。1983年张末出生在陕西西安,那里除了是她的出生地,也是父亲张艺谋与第一任妻子肖华结识的地方。当天,张艺谋正在广西拍摄电影《一个和八个》,他给刚出世的女儿取名张末,在这背后有着两层含义:一方面是她的出生日期是月底3月31日,而取名张末也因"末"字有着"深层次"的含义。
张末长到17岁时,面临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抉择。当时她要申请国外的高校,但是她英文不够好、压力也大。但年轻的她天不怕地不怕,觉得什么都可以完成,她并没有依靠父亲的帮助,即便她只身一人前往美国准备考试,父亲也只是委托朋友当女儿的监护人。
常年忙于工作的张艺谋忽视了家中的妻子和孩子,当这对夫妻分道扬镳时,给幼年的张末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因为离婚的关系,张末小时候受到过同学的排挤,也因此变得更加要强。从小到大,父亲没有真正管过她,张末说父亲是放养型的教育方式。后来她如愿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建筑系,父亲没有来干涉过她的决定。
到了大三在一家顶尖的建筑设计事务所里实习时,张末感到如果以后都是由一个人完成艺术作品,实在是太孤独了。她描述说,这是她第一次对未来感到困惑,那时她提起电话打给了父亲。张艺谋建议她:既然不喜欢孤独的创作,那不如换成团队形式,比如电影同样能够实现艺术上的表达。在女儿犹豫不决的时候,张艺谋说:"有时候放弃要比继续更勇敢。"
张末因而申请到导演李安及马丁·斯科塞斯的母校纽约大学修读导演系。2008年奥运前夕,张艺谋在接受采访时透露他鼓励女儿回国继承父业,当时还是应届毕业生的张末就此接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担任父亲电影《三枪拍案惊奇》的副导演和剪辑师。随后,她又相继在《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归来》等影片中担任相关工作。
从此,电影出现在了她的人生轨迹中。2009年6月初《三枪拍案惊奇》开拍,张末白天跟着剧组拍戏,晚上把每天拍的戏串起来做剪辑,这时张艺谋会在女儿身边盯着,给出自己的意见。同在一个剧组的毛毛透露,张末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工作上,每天剪辑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而张艺谋给女儿的仅仅是一个刚毕业的普通工作人员的酬劳。
张末曾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张艺谋代表的)"第五代导演是文革中最受压抑的一代",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金陵十三钗》中的女性都想要去改变一些事,但由于大环境的压抑,能改变的也不是很多。但相反,自己这一代不会这样,她把这样的精神写进了《28岁》未成年的故事中,28岁的凉夏虽然起初迫于社会压力会向男友逼婚,但17岁的她又唤醒了她内心的冲劲,并且由曾经饰演过玉墨的倪妮完成向现代女性的角色转变。
张艺谋最初学习的专业是摄影,而女儿是建筑。因为这样,从《金陵十三钗》开始,张末就喜欢把电影中的人物都打扮得很好看,"可能以前学过建筑,对美学要求还挺高的,所以我对打光、对演员的拍摄角度,还有机位都特别挑剔,我一定要把演员拍到最美。"
不过,随着影片的上映,张末的个人作品不免和父亲的新作《长城》形成竞争格局。而且就在《28岁未成年》公映前,出品方乐视影业又临时宣布延后一周上映,在时间上恰好排在《长城》上映的前一周。对此,张末倒不介意父女同台,比起背负"张艺谋的女儿"这一称号,张末看到的更多是鼓励、是一种动力。
"我有一个优秀的父亲,但我们俩是不一样的个体。"父亲也肯定了她的作品,张末透露张导(张艺谋)给她电影的评价是"完成度很高、而且超出预料地感人"。
在《28岁未成年》的片尾,张末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结局。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到最后发现不必改变过去,好的坏的都是成长(中必须)经历的。相比17岁的时候,自己到了28岁甚至更大才真正的踏实了,这时的自信更加是由内而外的。"
界面娱乐与张末对话《28岁未成年》
界面娱乐:您一直提到自己是自己的障碍,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张末:我觉得不止是我,我们这一代人中很多都有这种想法,可能因为大环境比较顺畅,反而想得比较多,会觉得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自己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有时候选择一多,会迷失自我。
界面娱乐:之前有同名网络小说,您做了哪些改编?
张末:用的是小说的名字;还有所有人物的名字,凉夏、晓柠这些都是从小说里出来的,然后茅亮我们改了,本来叫猫粮,但是猫粮没有根据了,因为在原著小说里头他这个男人叫郑伟嘉,伟嘉是一个猫粮品牌,但我们不想做广告,所以取谐音叫茅亮,感觉还比较大气的一个名字;还有就是17岁的凉夏来解决28岁的问题。剩下的所有桥段、结构、故事都改了。
界面娱乐:第一次去尝试喜剧题材您感到有什么不同?
张末:每个人对喜剧理解都不一样,有些喜剧是通过肢体上的夸张或表演上的夸张,给观众"挠痒痒",那是一种喜剧形式;第二种喜剧是黑色幽默,故事比较苦闷、小人物在苦中作乐;还有一种形式就是剧情已经在了,然后很自然的大家就会乐,因为人物的行为或者剧情推动设置成喜剧桥段。
我的电影属于最后一种,围绕大小凉夏推动剧情发展,大凉夏担心或者伤心的事情在小凉夏一出来后全给打乱了,这本身就是喜剧元素。我原本还怕观众不笑,所以悄悄进去过一次电影院看观众反应,结果反响还都不错,所以我也很欣慰。
界面娱乐:您觉得《28岁未成年》算是小妞电影吗?
张末:最早没觉得它是小妞电影,我不太懂市场,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我看到的小妞电影永远是以爱情为主,最后肯定抱得帅哥归的结局,那种是小妞电影。但是我给《28岁未成年》的定位一直是剧情片,只不过从女性的角度去讲故事,爱情线到最后你会发现它不是主线,影片主要讲述的还是一个自我寻找、自我成长的故事,结局也是很开放式的。
界面娱乐:创作剧本的时候,考虑过女性观众的想法吗?
张末:我创作的时候没有特意考虑这个点,我自己潜意识里觉得创作是一种很舒服(的工作),所以我加了很多这些(让女性感到舒服的)剧情。我觉得,可能最能让观众产生共鸣的就是女孩一辈子肯定有一场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爱情,不管是在早恋的阶段还是以后。
因为女性天性使然,她的天性就想去照顾别人,大多数女孩我觉得都是这样。所以她肯定会放弃很多东西去追求一个男孩,或者追求到了这个男孩之后她也许会讨好这个男孩,想留住这个男人。
那么她会把自己棱角磨到很平,就想安稳地过日子,我觉得这是每个女孩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能让女孩最感同身受的一点,会是大凉夏最初的状态。然后小凉夏的话,反正我17岁的时候是什么都想要的那种人,我就觉得我什么都能做到,初生之犊不畏虎,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但是长大成人了才发现其实人生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你从什么都想得到,到最后你发现其实不是什么你都能要的时候,你就成人了、就长大了。
界面娱乐:之前您担任过父亲电影中的副导演、剪辑师的工作,这次亲自上手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末:太多了,以前我就只负责一两个部门的工作,顶多三、四个部门,这回是每个部门都需要我去确认,从头到尾需要把关,包括后期的剪辑也是我自己跟剪辑师来做的,包括预告片也是。有些预告片也是亲自动刀去剪的,所以事很多,导演是一个挺拼的职业,因为别人在休息的时候你还是不能休息。
界面娱乐:对于一个新导演,您觉得哪部分的工作最重要?
张末:还是创作,以及跟演员的磨合、交流,包括因为这部电影我从剧本到导演(都一并扛起),那么在开拍之前就是以编剧的身份讲故事,那是一个特别理想的状态,因为怎么想的都可以呈现在纸上,那种创作心里特别舒服,很有满足感。等到拍摄的过程中,要跟演员磨合,你跟大家商量怎么把这个角色去演好,那也是一种创作,把一场戏拍完本来就有难度,结果你自己觉得拍的还不错的时候,那种感觉也非常好。
界面娱乐:为什么找倪妮来演女一号?
张末:倪妮,我最早在《金陵十三钗》就认识了,她那时候可塑性就特别强,那时候才22岁,要出演一个风情万种的玉墨,然后当时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她转换特得特别快,当然也是张导(张艺谋)的功力在那里,但是作为一个新人来说非常不容易了,又跟那么多大腕合作,可想而知她的压力,不过压力促使她的潜能爆发出来了。
我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就想到倪妮了,因为这个剧本本身就需要两个人物(大小凉夏)的可塑性极强,说变就变,而且变得还很自然,当时我就想到她了。在我写完剧本拿给她看的时候,她还真的很喜欢,也是缘分,让我们又能走在一起,然后完成这个创作。
界面娱乐:您对于倪妮演戏有哪些要求?
张末:最早我想的是17岁到28岁肯定得有一些完全相反的东西,但是这两个人又不能完全不同。当时我跟演员说她们俩要有相反的部分,相反的部分也许是从造型上体现,也许是从小细节上体现,或者对男人的品位上体现。大凉夏肯定喜欢茅亮那种很成熟的精英男,那么小凉夏有可能就喜欢不羁的机车男。但是最终她俩一定要有一个情感共性,都是为爱会奋不顾身牺牲一切的那种人,这样观众才能信服。
界面娱乐:您父亲有没有来片场看过您过来拍戏?
张末:他探过班,然后在剧本的时候他看了最完整的版本,当时他觉得这个剧本还不错、挺吸引人的,故事也很完整,而且手法很新颖。当时他就说,你大胆地拍吧,按你自己的想法拍,只要两位演员的表演拉开就好。拍摄过程中因为他在做《长城》的后期,所以都在美国,没有办法老去我片场,但是他去探过一次班。
界面娱乐:张导有没有看过您的电影成片?
张末:他昨天刚看,他觉得还很完整,比他想象的给了他更多的东西,本来以为剧本可能是主打喜剧元素、嘻嘻哈哈,但是他说看完还挺感动,因为电影给了他超出剧本之外的、感人的东西,而且导演功课上,最起码完成度上还是很高的。
界面娱乐:您如何评价自己的处女作?
张末:反正是尽力了,当然我觉得每一个导演都会觉得有遗憾的部分,不管是时间、预算,还是任何外界的条件,都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每一部作品都有遗憾,但是我知道做到最好了,我在有限的条件下达成了最大的可能性,对得起自己了。
界面娱乐:您觉得遗憾是什么?
张末:遗憾的话,我就觉得有一些戏可能能够拍的更漂亮一些,因为冬天在北京拍全都光秃秃的,外景也不好看,取长补短的方法就是把演员弄得非常好看,色彩弄得很亮丽,有些场景在我想象中会更大一些,会更豪华一些;包括有一些戏我们删了,因为制作周期特别短,感情戏也得删,如果都能拍得了的话也许会更完整,很多观众希望其他人物的笔墨再多一点、丰满一些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