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用什么妖术 明代白莲教是不是个邪教?
文丨花吃爱丽丝(山东大学儒学研究院,历史研习社原创孵化作者)
托影视作品的福,白莲教不仅在历史上头疼万分的执政者面前刷够了脸,在我们面前也完全可作为印象中的邪教偶像天团中的TOP3选手,荣登百变大咖秀领奖台。只是刷脸刷得多了,白莲教不免让人想问一句:
HOW ARE YOU?(白莲教是什么鬼?)
HOW OLD ARE YOU?(白莲教起源于何时?)
电影《黄飞鸿》中白莲教镜头
白莲教起源于南宋,脱胎于佛教天台宗。在初期,也是和朝廷有着好一段蜜月期的,甚至有首领以黄白术干谒,直接走上高端路线了。只是当时民间还有俩大神,一个是摩尼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教,宣传光明神战胜了黑暗神然后创造了世界;一个是弥勒教,在大肚子弥勒爷爷的迷弟迷妹们心中,弥勒佛作为未来佛会接替如来佛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劳苦人民。
这俩大神当时已经是信者甚众的大教派了,时不时搞出个大新闻,起义暴乱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也不知是白莲教借了人家的东风,还是大佬们挺喜欢这个潜力无穷的新小弟,干什么总爱捎带着人家,以至于后世研究者也就是我们去抠索文献时,老有种白莲教早就发达了的错觉,搞了半天,其实还是人家明教和弥勒教的人在作怪。
白莲教初期虽然与官府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间,在各种蝴蝶翅膀的扇动之下,最终也还是踏上了殊途同归的造反路。尤其是从明代开始,被靠白莲教起义发家而深知其威力的朱元璋给明令禁止了,“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掌一百,流三千里。”这可不是好玩的,白莲教至此只好隐蔽行事,从此沦为了传说中的民间秘密宗教的一员,再难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昔者分桃之事不复咯。
朱元璋画像
然而,官府的严加管束不过是表象,实质上反映的确是明代民间力量不断坐大的现实。这里面的由头就太多了,明代商品经济的繁荣和市民文化的发展啦,天不逢时的寒冷期导致的大规模干旱、蝗灾、瘟疫;地主疯狂土地兼并而导致失去土地的流民过多啦,不一而足。
这实在是民间秘密宗教发展壮大的温床,要是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明王弥勒佛无生老母?这种情况下,官府还在那费劲巴拉地抓白莲信众,每到起义了再赶快去镇压,如此治标不治本,白莲教估计心里也得委屈委屈,官府你不给力,怪我咯?
白莲教中女性地位突出
不过也不能小看官府的管制,他们也是能起到一定功效的——毕竟直接促进了被史学家视作白莲教支派的新教派大量诞生呢。罗教、黄天教、弘阳教、闻香教等皆如是。他们甫一诞生,多立刻与白莲教这等黑名单上头一号的邪教划清界限,换换汤药,化化妆,成了民间新贵,甚至有罗教这样的幸运儿,被二五眼的皇帝当作能打击白莲教势力的武器而优待纵容,更是叫一个茁壮成长。
虽然最后和白莲教一样走了那条“殊途同归”的老路,还要被官府扣上“讳白莲之名,行白莲之实”的帽子,几十年苦苦挣扎都在这一句话中付诸东流了。
到这里,我们基本上可以明了白莲教并非是从头到尾出场只穿一件黑风衣的反派,而是在其漫长的发展史上,有过纯如小莲花一样的青葱岁月,也有过眼线飞到鬓角的黑化期,还有过马甲三千的千面狐时期。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弥勒明王称兄弟,无生老母拥入怀,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或许会有人疑惑,白莲教教义究竟有什么魅力?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但事实上,明代老百姓识字率纵使比前代要乐观,你说宝卷上的字他们就能看懂吗?脱胎于佛理、混杂了多种宗教的教义中蕴含的高深道理,他们能理解到吗?只怕都是困难的。
那么过去认为是白莲教利用了佛教、弥勒教、净土宗等教派的教义并将其改换压缩为老百姓能理解的知识,以此才吸引大量寻求心灵寄托的老百姓入教,这种思路只怕是有问题的。这种自上而下的预设本身就是一种知识沙文主义的体现,就差没说老百姓是“愚夫愚妇”了。
但如果不是光从文献出发,而是对民间传统结社和秘密宗教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在白莲教发展的过程中,对民间传统结社的利用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所谓民间秘密社会,无论其存在形式是宗教教派还是会党帮派,都是具有一定民俗的背景,甚至在普遍意义上某些民间教派就是庙会共同体,只是把自然崇拜或地方崇拜换成了某位教派的神。
乡民不会排斥这种“功能性神灵大杂烩”,相反的,“灵验”与否才是他们更看重的考虑因素,如果新的教派神更灵验,香头能够治病救人,何乐而不为?这可不是严肃的改宗换派,而是把新神请入旧有的大家庭。
去看看民间打醮的场景吧,那才是真正的八百万各路神仙一派和谐地团坐在一起呢!如果暂时忽略宗教因素,民间结社实际上就是一种自助性互助组织,再往高了说,民间结社很大程度上就是作为中国古代社会基层单位的乡社的一种延续。正所谓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这是结社的最首要目的。所以说,不管官府愿不愿意,民间始终是有着结社的传统的,别光看宗教,好比说吧,日常耕种就有看青会,婚丧嫁娶有驾会,这不都是结社吗?
更何况,率先结社的人往往都是一时一地的边缘人,老弱病残、地痞流氓、穷困不堪的破产农民,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官府与宗族的救助,只好自己通过各种形式的结社来联合互助。或者歃血为盟,结成拟亲缘关系;或者三拜九叩,结成师徒关系;或者烧香磕头,一起去做无生老母的亲子亲孙。白莲教正是以这种形式牢牢把控了这些人。
那么为何这些秘密结社最后往往会走上造反路?而且常有一呼百应的戏码?教义魅力没那么大的话,那是不是因为首领的人格魅力?
当然也不是。举个例子吧,假如你是河南某地的贫苦农民,当地有某个教派正在茁壮成长,教派的香头(或名会首、社首)看病请神非常灵验,教众也互帮互助的,反正过得比你好。你生病了,只好去找香头看病,看好了病,你加不加入你恩人的教派?你加入了这个教派,也有兄弟姐妹来和你有难同当了,虽然日子照样难过,但是大家在一起有个帮衬,总比没有好不是?更何况,婚丧嫁娶,哪个不要香头出力?现在香头拜着无生老母,老母要号召我们去拿到我们该拿到的东西了,你不一起去吗?也许你害怕,念及家中老小,不敢跟着一起撸起袖子就是干,那香头怎么看你?你的老母亲去世谁来给她主持丧事?你的小孩生重病谁来给他请神神治病?你当然不敢做这个出头的橼子,本来就是边缘,还要去当边缘的边缘吗?
社首对地方的控制可见一斑。在这样的集体的抱团和控制中,地域内的联系愈发紧密。当灾难饥荒到来、官府的镇压到来、无生老母的代言人的号召到来,这些百姓一拥而上,云集响应。但是他们所拥护的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教义,也不是为了根本落不到他们头上的钱权,而是为了一口饭、一口水,跟着他东家的李大爷、西家的张大姐一起挣命。
史册中记载的众多白莲教起义也不外乎如此。白莲教是被选中的道具,是穿惯了的戏服,是效果拔群的口号,但永远不是最终的目的。那逼死人的浑浊的世道中,苦苦挣扎的、上蹿下跳的、运筹帷幄的人们,不是救人于水火的弥勒、明王或老母,而是为了不同的目的拼命地向前挤去的众生,尽管这前路是光明还是黑暗,对于当时的他们永远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