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洲沈阳 “平民导演”杨亚洲:睁大眼睛看生活变化
原定要开拍的新戏因为外部原因,延期到明年开拍,下半年有了临时多出来的空档期,闻风而来的好几个剧方都向导演杨亚洲伸来了橄榄枝。今年,现实主义题材成了大热门,擅长拍摄普通人生活、有着“平民导演”之称的他成了香饽饽。
但他并不急着做决定,对这位早已过了耳顺之年的大导来说,入行快四十年,一路走来他都不曾违背内心的偏爱,从心所欲、有选择的“接活儿”是他奉行的准则。38年过去了,他拥有了《空镜子》《家有九凤》《美丽的大脚》等众多打上过时代烙印的代表作,他也格外珍视自己“平民导演”的身份,愿意继续拍普通人的故事,讲普通人的心里话。新时代依然值得记录和表达,他的创作不会停歇。
演员入行,十年副导历经磨砺
杨亚洲初入行时的身份并不是导演。1980年在哈尔滨做了4年内科医生的他,意外被西安电影制片厂的招生人员看中,离开家乡成为西安电影制片厂(下称“西影厂”)的一名演员。对他来说,遇见1980年代的西影厂,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幸运。
彼时,伴随改革开放后中国电影的艺术创新浪潮,西影厂迎来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先后出现了《生活的颤音》《第十个弹孔》《没有航标的河流》等作品。1983年10月吴天明任厂长,1984年7月西影厂进行厂长负责制改革试点,电影创作生产开始风生水起,在中国电影界刮起“西北风”。西影厂也成了中国第五代导演的孵化器,星光熠熠的名字先后包括顾长卫、黄建新、周晓文、张艺谋、芦苇、杨凤良、米家庆、王全安等。
那时候在这些导演的作品里就能看到杨亚洲的影子,如《黑炮事件》《冒险的美国女人》《代号美洲豹》等。但生性不甘居于人后的杨亚洲,在西影厂干了五年演员后,决定转行去走专业之路,1985年他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班。
这是一个同样星光熠熠的小团体,在中国影视史上以“出产”了大量一线演员著称,被外界称为“中戏明星班”。那时候,杨亚洲的同学们几乎都演过话剧主角,全班22个同学,唯有他没上过一次舞台,只在《黑炮事件》中演过配角翻译。“别人都是从学校里出来去做演员,只有我不一样,所以从毕业那天起我就决定了要做导演。”1988年毕业后,他又回到了西影厂,开始给黄建新导演做副导。
上世纪90年代初,黄建新导演在国内影视界名气很大,杨亚洲跟了他近十年,得到了不少锻炼机会。当年的黄建新以“城市记录者”的身份来做电影导演,将镜头对准城市生活中的普通人。在知名电影学者戴锦华的描述中,黄建新的作品“是轻松的老都市谐谑曲,平易而略带伤感的温情,普通人的一段不寻常遭遇,或寻常生活中的一份脆弱与困窘。
”尽管后期杨亚洲的作品更多是在表现小人物生活的温存与阳光,在表现角度与切入点上与黄建新截然不同,但关注小人物、关注社会底层的视角,显然得益于这十年的副导生涯。
亲历改革,用作品反映变化
如果从1980年进入西影厂算起,杨亚洲的影视从业经历至今已有38年。“这38年,我的个人经历与国家的变化几乎步步联动,我经历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文艺创作的变化,我的个人作品也可以说反映了这四十年的变化。”
在西影厂给黄建新做副手的近十年间,杨亚洲一直勤勤恳恳地干活学习,他还记得那时大家的创作热情很高,但根据当时厂里的规定,所有人干活都是拿月薪的,“周末工作可以拿加班费,按照当时的月工资折算,多干一天就是两块钱。
”后来,西影厂在时任厂长吴天明的领导下开始进行体制改革,厂里的薪酬制度也开始慢慢与市场接轨。“原先大家的吃住标准可能是50块钱,改革之后,就说能不能降低到20块钱,多出来的30块钱,15块钱给厂里,15块钱给个人。”杨亚洲透露,个人薪酬改革也开始一步步实现,当时外请演员劳务费大概几百块钱,但本厂演员就没有任何劳务费。改革后,除了固定工资外,本厂演员演戏也开始有专门的报酬。
这种机制明显激励了当时体制内的演职人员,原先僵化、吃大锅饭的机制活力匮乏问题开始得到解决。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杨亚洲清楚记得,当时厂里有位老前辈特别有前瞻性,“他说别急,先让演员有收入,慢慢地工作人员也会有的。”后来,事情的进展果然如前辈所料。
“我亲眼看到了这些变化,国家在变化,创作人员也在变化。”杨亚洲感慨,那时候除了薪酬体制在变,电影拍摄也逐渐从胶片向数字化过渡,技术的革命推动着创作者前进。
2000年前后,电视电影这一新兴艺术形式在国内方兴未艾,热衷于创新的杨亚洲投入了巨大热情。1999年,他拍摄了国内第一部电视电影作品《牛哥的故事之别了冬天》,随后又集中拍摄了《婚前别恋》《大戏小戏》《法官老张轶事》《乡医》《女人的河》等多部电视电影。
时代在变,须盯住生活本身
进入世纪之交,杨亚洲的个人轨迹更是与时代的巨轮同起同落。
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电视行业历经“四级办电视”、电视台制播分离、民营电视起步等巨大变革后,电视剧成为电视台工作的重心,“国家队”“地方队”和“民营队”三足鼎立的格局逐步形成。
2003年,杨亚洲的人事关系从西影厂调到了央视电视剧制作中心。在此之前,他凭借电视剧《空镜子》(2001)得到观众和业内普遍认可,独特的影像和叙事风格甚至被日本评论家认为是“中国电视剧的开始”。调入央视后,他接连拍出了《浪漫的事》(2004)、《爱情滋味》(2004)、《家有九凤》(2005)等电视剧作品,其中《浪漫的事》不仅创下了央视电视剧的收视纪录,同时还拿下了当年金鹰奖和飞天奖的最佳导演奖和优秀作品奖,以反映平民家庭情感生活为主题的“杨亚洲风格”由此树立。
这十年间,国产电视剧开始历经爆炸式发展,2003年产量达到四五百部,突破万集大关。两三年之后,产量上升至15000集,之后持续了十余年。巨大的生产体系中,家庭情感剧几乎成了国产现实主义题材的代名词。不过,杨亚洲却开始减量,在《浪漫的事》之后,他调转方向拍摄了农民工题材电影《泥鳅也是鱼》、电视剧《八兄弟》,以及关注残疾人生活的电视剧《没有语言的生活》、讴歌护士职业奉献的《美丽的事》等。
在杨亚洲眼中,家庭情感题材看上去贴近生活,素材易得,但真正拍出意蕴和内涵却不容易。“想要拍好现实题材,必须盯住生活本身,睁大眼睛去看生活的变化。”对他来说,如今电视荧屏上充斥的家庭情感剧,用的是把人物关系走到极致的创作手法,对现实生活中的社会人心毫无帮助,“今年婆婆恶,明年媳妇恶,今年大丈夫,明年小女婿,这种剧拍了也是让年轻人不敢结婚,结了婚婆媳也不敢住一起。
”他显然不屑于遵循这样的市场规律,尽管狗血剧模式屡试不爽。
保持本心,反映和引领现实
在杨亚洲看来,一个时代的文艺作品,只有与当时当地的社会人心共振,才可能成为带有时代烙印的作品。
最近几年,他维持着一年一两部剧的生产节奏,《嘿,老头!》《嘿,孩子!》等剧反映的阿尔茨海默症老人和失独家庭问题,都是基于对社会新生事物的观察,但却并非国产剧市场里题材的主流。
“如果今天再拍《空镜子》,一定不会像当初那样受欢迎。我们现在的演员和创作者,也拍不出《空镜子》了。”杨亚洲多年以来的创作习惯,都是要在反复磨好剧本后才开拍,但如今的市场环境,想要找到靠谱的剧本实在很难,“过去的作家们,是一生写一个长篇。
我们假设一个电视剧剧本是一个长篇,现在火的编剧好多人都是一年写七八个长篇,自己写不了就找‘枪手’写,这能一样吗?”他有时觉得讽刺,拍剧多年愣是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好编剧,“现在递过来的本子,没有不需要我重新改的。”
这两年,仙侠玄幻和大IP的流量剧模式开始失灵,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似乎又成了新风向。杨亚洲坦陈最近来找他谈新项目的公司很多,但没有公司也不开个人工作室的他并不急于接手。在他看来,所谓“现实主义”其实并不是一种题材分类,真正的现实主义一定是洞察社会现实的变化,用创作者的本心去反映和引领现实。
“一路上拍过来,作品的变化其实是人的变化。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中国人的变化是十分显著的。”他希望能够拍摄跨越上世纪70、80、90年代的故事,身为时代的亲历者,他想拍出这种变化,也希望新作品能够带上深刻的时代烙印,“等未来我们回顾改革开放五十年、一百年的时候,我们有自信说,这是能够代表一个时代印记的作品。”记者 李夏至 记者 方非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