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聊摄影5d4第二课 张尧学:率性而理性的大叔

张尧学校长正在接受本报专访,谈到自己的大学生活不禁笑了起来。

张尧学校长正耐心地给学生签字。均为记者邹麟 摄

【人物档案】

张尧学,男,汉族,1956年1月出生于湖南澧县。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务院信息化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中国电子学会常务理事。兼任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教育部科技司副司长、司长,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学位管理与研究生司司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主任、985工程办公室主任、211工程建设办公室主任等,是国内外10多家学术期刊的编委。现任中南大学校长。

本版撰文/记者 何芳明

1 新词潮涌的大叔,是一位顶尖的计算机专家

毕业季,又到离别时。总有很多感人的场景,总有很多暖心的话。

6月18日,中南大学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在梦想未来的激情与离情别绪中,校长张尧学与毕业生深情话别。他回应学生创作的董小姐版“张校长,装空调”的呼唤,他感动于同学们称他为“校草、欧巴”的信任,他细说在一起的人和事,感怀 “我虽然不能陪你们一起慢慢变老,但我的心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一万多名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和留学生,又一次感动着校长的感动。

张尧学来中南大学两年就作了两届毕业典礼的演讲。去年他与毕业生说:“请记住我们的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前年与毕业生说:“当梦想起飞的时候,你们准备好了吗?”不管慷慨激昂,还是轻言细语,张尧学每次的演讲都是由衷倾诉,真情流露。他在演讲中经常冒出“白富美、高富帅、拼爹”这样的网络时髦用语,他的话与学生没有距离,新词潮涌,有时一语既出,就被学生在网上疯传。

在学生们看来,校长张尧学就是一位大叔,这位大叔有点意思,甚至有点“萌”。 但是,这位大叔不是一位卖萌的大叔,他是一位卓有建树的计算机专家。

你家里有一台台式计算机,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但你并不需同时购买两份网络服务,因为一台数十上百元的无线路由器就可以帮你实现二者的资源共享。而国内第一台路由器的研发者就是张尧学。

他1978年考上西安电讯工程学院(现西安电子科技大学),1982年获得工学学士学位。此后被选派去日本东北大学留学,学习网络通信专业,7年负笈求学,他获得了工学博士学位。1990年,他回到国内,在清华大学从事计算机教学与科研,他担负的第一个课题就是研发网络路由器,1995年第一台路由器原型通过鉴定。

此后,张尧学又率先在国际上开展透明计算领域的研究,并致力于推动网络技术和网络基础理论研究的发展,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荣获IEEE AINA07最佳论文奖,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等奖项;撰写中英文专著和教材8部,其中《计算机操作系统教程》累计销售上百万册,是国内计算机领域的主要教材之一。

2007年,张尧学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实至名归,顶尖的计算机专家,获得了他最高的学术荣誉。

2 卓有建树的院士,曾经差点成为乡下的泥瓦匠

无论你的人生经历多么丰富,年少的经历往往是最深刻的烙印,甚至影响你一生的选择。

对张尧学影响最深远的是农村20多年的经历,是他善良的母亲和质朴的乡村教师。“我接受的最好教育在农村,那是人格教育。”6月16日,在中南大学一间小会议室,张尧学如是说。他说,离开农村以后的学习与经历,都只是增长知识、见识和阅历。

张尧学是土生土长的湖南澧县人,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姐妹六个,八口大家的日子全靠父母双手从田地里刨出来。“最穷困的时候,房屋四壁透风,冬天里只好在墙角铺满稻草取暖,与耕牛隔壁而眠。”

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不识字的母亲,以她默默的言行为儿子树立了人生的榜样。在张尧学12岁时,母亲不幸患了癌症,没有钱去医院抓药诊治。母亲以患病之躯,一如健康劳力一样种粮种菜,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生活和家庭的懈怠。在他17岁时,母亲如蜡烛燃尽,平静地离开了她挚爱的亲人。然而,就在母亲离世前不久,虽以菜叶子煮米汤度日,她还要给更穷的乡邻分一碗。

“我母亲太不容易了!”张尧学回忆母亲,两度哽咽,流泪。母亲的坚忍乐观和善良友爱,给他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另一位对张尧学深有影响的人,是他的小学老师雷志彦。

张尧学5岁半上学,小学一年级班上42名同学,他是排名倒数第一。他不好学,还很淘气。有一次,女老师从他课桌旁经过,他悄悄地抓住她的长辫子,她一迈步一个后仰,差点摔倒;还有一次,同学们玩滑板游戏,他冷不防抽掉滑板,让小伙伴在土坎上下不来。他以类似的恶作剧为乐,也因为类似的恶作剧被一些老师嫌弃。

只有雷老师看到张尧学恶作剧以后,总是一笑说:“没事!”又一笑说:“玩归玩,但一定要好好读书。”幸运的是,小学二年级时,雷老师成为他的班主任。雷老师鼓励张尧学好好读书,承诺在学习上一有进步了就奖他一块钱。“一个学期我都在等待一块钱的奖励中度过,一块钱可以买好多冰糖吃,那是好甜的糖啊。”至今依稀可辨的湘音,流露着这位乡下学子的纯朴和感激。

在且玩且学之中,张尧学度过了小学时光。这时候,他想学门手艺,自己挣生活减轻家庭负担。他跟了一个泥瓦匠人做学徒,这是重劳力活,他年纪太小,还不堪如此重负,而且学徒工是不付工钱的。他学了一两个月,就放弃了,又回到学校,上了两年农业初级中学。

人生的机缘真是阴差阳错。如果他当时没有回到中学上学,如今可能成为乡下一个出色的泥瓦匠,但院士之才就会淹没于茫茫人海。

14岁从农业初级中学毕业以后,在农村又干了8年。穷则思变,他始终坚忍不拔,乐观向前,努力改变处境,直到他21岁那年才露出了改变命运的机缘。

3 支持恋爱的校长,大学时代却是一位爱情败将

1977年恢复高考,许许多多在社会底层努力挣扎的青年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张尧学毫不犹豫地参加了这次高考。没有上过高中的他,报考了中专,过了线,但是因为父亲的出身不好而没有被录取。当时还在观音港水电站工地劳动的他,决心来年再考,可是再报考中专又不被录取怎么办?不如索性考大学!正好工地一位厨师有一套高中数理化课本,他借来自学,40多天就把它啃完了。1978年高考,他顺利地考上了西安电讯工程学院。

此时的张尧学,虽然个子1米81,但是刮痩的,而且家贫如洗,母亲已经过世。另外5个兄姐均已成家自立门户,父子俩的日子过得很不是滋味。亲戚朋友四处为他张罗,找个对象成个家。相了七八个,姑娘都没有看上他,除了家境贫寒,还嫌他痩高的个子费衣料。

带着农村失败的相亲经历,张尧学来到了西安。他想,现在有机会在城市里找一个对象了。可是,西安电讯工程学院原来是一所军事院校,招的女生很少,张尧学所学的雷达专业,两个班120个学生中,女生只有10来个。

“人尽可妻”,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张尧学反用《左传》“人尽可夫”的典故,说起他当时的想法。他说,尽管学校里的女生都长得很有特点,他还是想找一个做女朋友,他没有条件要求对方。可是,他不断地试探,结果都是失败,没有一个看得上他。如今揣测当时失败的原因,他说,除了穷和穿得差外。“最主要的是不真诚,你想随便找个对象,那不是谈恋爱呀。”

如今,湖南的高校,甚至全中国的不少高校中,都流传着作为校长的张尧学在一次报告中对学生的建议:“男生少玩游戏,女生少看韩剧,可以谈谈恋爱。”

支持大学生恋爱,也许与张尧学上大学时没有收获爱情有关?“可以这么联想,但也不尽然。”他认为,大学是学习知识的地方,但是学习不仅仅是知识的学习,还是一个人格的完善过程。爱是一种能力,男女之爱更是一种能力,需要学习和培养,大学应该提供这样的平台。

张尧学还认为,恋爱其实也是给人以希望,促进社会更美好。今年3月13日,中南大学研究生交友网站正式上线,叫做“缘来友你”,现在注册人数已达8800多人,访问量已达44万多人次。在这里,不少研究生找到心爱的另一半,收获了学业的同时,也收获了爱情。

当然,这样呵护学生恋爱的校长,他自己的爱情婚姻与家庭肯定是幸福的。他的妻子宫老师,是一位知书达礼的知识女性,一直从事教育出版方面的工作。他在等待出国留学的时候,半相识半介绍地遇到了她,半遮半掩地爱上了。“我的感情生活是单纯与复杂的结合”,他说,复杂的追求过程,单纯而美好的结果。

4 他力推中南大学改革,一流大学不一定要“大而全”

2011年11月,张尧学调任中南大学校长。

作为“985”高校的中南大学,和大多数“985”高校一样,此前的目标是要建设成为一所综合性的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究竟把中南大学带向何方?是张尧学首先思考的问题,也是中南大学数万名师生关注的问题。

张尧学认为,世界一流大学并不一定要“大而全”。在基础研究上有嵌入人类知识宝库的创新成果,如圣彼得堡大学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律和巴甫洛夫的高级神经活动学说;在应用研究上有引领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技术,如斯坦福大学为美国社会、世界发展提供了核心技术,是21世纪科技精神的象征;在人才培养上有活跃于各个领域的优秀人才,即培养的最终学位获得者成为其所在领域的领军人才,如出任IMF总裁等国际协会、跨国组织的要职;在精神血脉上有自己的文化传承,如海德堡大学曾经是欧洲科学文化的中心、人类正义的代言。

只要这四条中具备一条,即可称之为一流大学。

照此思考,中南大学是一所工科实力突出特色鲜明的大学,应该巩固提升优势,因此还是以工科为主,根据需要适度地发展人文社会学科,目标不是综合性的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而是建设世界知名的有特色的高水平研究型大学。

张尧学提出,刚博士毕业的青年教师全心搞科研不上讲台,而教授的考评必须与本科教学挂钩;讲师也可以带博士生;实验室对本科生全面开放;建立学术年假制度,连续工作满5年即可享受半年带薪学术年假;科研经费支持购置设备,更要支持研究人员……这些举措,在不断呼唤改革的教育界激起了一个大大的波澜,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与具体的改革举措相比,张尧学更关注人的发展。他说:“改革是靠人来完成的,不能靠某个人的推动,而要靠全体师生员工自觉自发地永动。”因此,改革的目的,是要让师生共同成长。学生得到尊重,“生铁进来,熟钢出去”;教学科研人员要做出一流的科研成果,更要幸福地生活。

从首次抛出一揽子改革方案,到如今两年过去了,改革进行得怎么样呢?张尧学说:“你问一问她”,她是指陪同记者采访的中南大学党委宣传部部长刘建华,也许,他认为这个问题应该交给中南大学的教职员工来回答。他只是说:“我们的改革正在一步一步推进。”

去年初,中南大学公布了当年的改革实施方案,重点是建立以教授为核心的民主管理体制,给二级学院更大自主权。今年初,中南大学又公布了今年的改革实施方案,重点是制度文化建设,将以制度保障改革的持续推进。

记者在与一些相识的中南大学教职员工闲聊中也能感受到,张尧学的改革正在把中南大学带往一流大学的路上走。但是,“离世界一流大学的距离还很远很远”。这一现实,无疑是张尧学等中南大学全体同仁倾情改革的动力。

5 高教改革的勇士,是理性的教育家也是率性的作家

张尧学在中南大学力推的改革,其影响远不止于中南大学。

2013年12月,由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中国网)举办的“2013年中国教育家年会暨2013年度中国好教育颁奖典礼”上,张尧学与清华大学校长陈吉宁等7人,被评为当年高等教育的“中国好校长”。该年度中国教育家年会上还首次设立了“中国好教育·敢言奖”,颁给那些敢于为中国教育说话,给中国教育指出问题,为中国教育呐喊的勇士。张尧学与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等9人荣获此奖。而同时获此两项奖的,只有张尧学。

他堪称教育改革的勇士。

在10多年的教育部官员生涯中,推动高等教育改革几乎是他的主要使命。现在在中南大学进行的改革,其中不少政策是他担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时就倡导过的,如今只是当年改革理想的实践。

他在剖析中南大学这个高等教育改革的样本,也不忘在各种场合为整个教育体制改革呼唤。

今年3月,张尧学作为政协委员参加全国两会,他做客媒体畅谈教育改革,他认为教育改革的关键是高考改革,高考改革的关键是将招生自主权还给高校。然后,拍砖大量涌来:高校都是自主招生,这不是制造腐败吗?教育还有公平吗?拍砖者以为他是率性而为的,甚至是信口开河的。

面对记者同样的疑问,他说:“当年的钱学森之问,问的是中国为什么这么多年培养不出大师,实质上追问的是政府,是教育的体制,是要大一统的形式公平的教育,还是要保护个性的差异化的教育?大师的培养是一种个性化的培养,而统一的高考是扼杀个性的。高考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了。”

他认为,高校自主招生如果出现腐败问题,可以交给日趋完善的司法制度去解决;统一的选拔考试只是形式的公平,用一把尺子去量千差万别的全国中学生并不是实质的公平,实质的公平可以有细化的差别化的方案来保证。而且,一旦招生由高校说了算,当下基础教育一切围绕应试转的诸多问题,就可迎刃而解,那该有多好。

显然,作为一位阅历丰富的教育家,张尧学关于教育改革的思路是深思熟虑的,是理性的。但是,这位理性的教育家,其实还是一位率性的作家。

张尧学在忙碌的科研与教育管理之余不忘笔耕,而且颇有收获。他先后出版了《侘寂天涯》、《又见木兰》、《水随天去》等多本散文随笔集,内容以异域见闻和教育随想为主。2006年,他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说:“与人的交流是有限的,写作可以让更多人理解我。”

作为一位技术专家,最让张尧学有成就感的,并不是他的专业成就,而是一篇小散文《另一个清华》。“有一次逛书店,翻开一本散文集,发现我的文章编在其中,林语堂、冯亦代等大家之后竟然是张尧学!”言语间,神采飞扬。

作家,教育家,计算机专家,张尧学更在意哪个“家”呢?他爽朗一笑:“我什么‘家’都不是,我是一个湖南农民,我的性格就是两个字: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