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儿子 宋太祖赵匡胤为什么传位给弟弟而不是儿子?
首先,北宋之前是五代,五代是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时代。正所谓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新五代史·安重荣传
但是这里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既然枪杆子里出政权,那么这个政权到底是枪杆子的,还是握着枪杆子的人的?
很遗憾,这就要看是枪杆子硬,还是这个握枪杆子的人硬了。枪杆子够硬的话,干掉握枪杆子的人换一个上来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因此五代的时候很多军阀实际上只是一个利益代言人而已。你不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大的利益,我们随时可以把你干掉再换一个。
咱们举个例子:五代的时候后唐李嗣源死后,李从厚继了位,这位爷想把枪杆子捏在自己手里,于是搞了个“四大军区对调”:将凤翔节度使李从珂改镇河东,将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改镇成德,将成德节度使范延光改镇天雄,让自已的堂兄弟李儿璋调任风翔。然后李从珂不干,李从厚发兵去打他,结果李从珂现场一番哭诉,又表示只要跟我到洛阳清了君侧,每人得钱百缗!
旧五代史·唐书二十二·末帝本纪上:十六日,大将督众攻城,帝登城垂泣,谕于外曰:“我年未二十从先帝征伐,出生入死,金疮满身,树立得社稷,军士从我登阵者多矣。今朝廷信任贼臣,残害骨肉,且我有何罪!”因恸哭,闻者哀之。
然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顿时群情激奋啊有木有!妈蛋我们早就看皇上身边的小人们不顺眼了!清君侧清君侧!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李从珂于是带着反水的大军一路打回洛阳,李从厚仓惶出逃,不成想被石敬瑭捉到后幽禁了起来。李从珂干掉李从厚,自己登基做了皇帝。这就是枪杆子自己选择了一个代言人。
不过事情并没有玩,登基之后的李从珂尴尬的发现,自己手头没有足够的钱用来赏赐士兵。于是先把皇宫里的东西划拉了个干净,不够,把后宫里太后啊,皇后啊什么的衣服首饰也划拉了一圈,还不够;李从珂又开始疯狂的勒索百姓和官员,让每户上交五个月“房租”,搞到大家都要自杀的地步,但是还不够……
旧五代史·唐书二十二·末帝本纪上:丙子,诏河南府率京城居民之财以助赏军。丁丑,又诏预借居民五个月房课,不问士庶,一概施行。帝素轻财好施,自岐下为诸军推戴,告军士曰:“候入洛,人赏百千。”至是,以府藏空匮,于是有配率之令,京城庶士自绝者相继。
最后李从珂差点冰天雪地裸翻720度求饶,大家还老大不高兴。你说这个皇帝做的哪有什么威严吧。
旧五代史·唐书二十二·末帝本纪上:初,帝离岐下,诸军皆望以不次之赏,及从至京师,不满所望,相与谣曰:“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其无厌如此。
你不给钱行不行?恐怕是不太行的。你不给钱,大不了大家集体造反,找个带头的把你这个皇帝弄死再换一个肯给的上来。翻开五代史,类似的情况实在是数不胜数,成年人尚且如此,少主继位以后出事的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直到北宋开了国,湖南那边还在搞幼主上位、大将不服造反的戏码,硬是自己把地盘送到了赵匡胤手里。前车之鉴一个接着一个,你说赵匡胤会怎么想?
武安节度使、兼中书令周行逢病革,召其将吏,以其子保权属之曰:“吾起垄亩为团兵,同时十人,皆以诛死,惟衡州刺史张文表独存,常怏怏不得行军司马。吾死,文表必叛,当以杨师璠讨之。如不能,则婴城勿战,自归朝廷可也。”——续资质通鉴长编·卷三·建隆三年
不过能握住枪杆子的也都不是傻子,他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收权、加强中央禁军建设。大家一直诟病宋朝的所谓“兵将分离”,其实在五代后期的时候已经有了些许的影子。从后汉到后周,禁军将领调动那是家常便饭,兵将分离之后将不知兵,兵不附将,你再想造反难度就变大了。
然而说归说,做归做,几十年的传统你想一朝改变,这个不太现实。所以尽管从朱温开始,五代里有点抱负的主君都试图加强中央集权,但很可惜的是大家谁也没能真正把这事彻底搞成。而权力向中央集中的过程又使得皇帝的位子变得愈发诱人了起来,所以一个强有力的主君挂掉之后,他下面的大小军头马上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趁势上位。
这种情况下你别说留下一个小孩子了,就算是留下一个成年人,实力不够,照样没法继位,分分钟就得被有实力的军头把位子给抢了。
赵匡胤刚上位的时候,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成年,而外面还有后汉南唐一大堆敌人虎视眈眈。国内也经常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野心家随时想要射他一脸(字面意思)。
太祖即位后,车驾初出,过大溪桥,飞矢射黄伞,禁卫惊骇。帝披其胸,笑曰:“教射教射。”既还内,左右力请捕贼,帝不听,久之,亦无事——曲洧旧闻
这种情况下他有没有把握一定能千秋万岁?恐怕是没有的。在这种情况下是硬要把位子给自己儿子留出来、在朝中人为的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还是让自己的弟弟跟上来,在自己有个万一之后能保证老赵家接着做皇帝,我想这个大家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
那么内定了接班人之后,赵光义都做了些什么?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栽培弟弟做接班人,这里咱们还要说到五代时一个有意思的规矩,那就是“隐皇储”的规则。那时候有一个很奇葩的现象,就是立了太子,皇上不开心。
若建太子,则肤遂为闲人!——资治通鉴·卷二四九
而要被立为太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通常也不会很开心,说不定还要找出这个主意的人理论一番。
(从荣)曰:“执政欲以吾为太子,是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耳。” 从荣不快于执政,私谓所亲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资治通鉴·卷二七八
我们知道五代的时候是乱世,乱世里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假的,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一旦立了太子,对皇上来说,相当于在朝廷之内出现了第二个权力中心,大大增加了自己执政的风险。万一不幸摊上一个野心家,说不定前脚把他立为太子,后脚他就开始琢磨怎么干掉自己,风险实在太大,得不偿失。而对于太子来讲,一个继承权并不能保证他能够顺利继位,而当上太子之后自己手上实际的兵权却很可能受到影响,因此也是一万个不高兴的。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势力,没有继承制度又不太科学,尤其是五代的这些君主动不动就御驾亲征,万一死在外面家里又没有继承人,分分钟就又是一次改朝换代的节奏。因此大家反复权衡之下,发明了一种奇葩的玩法——隐皇储制。
所谓隐皇储制,就是说我中意谁来接班的话不立皇储——但是我让你来做亲王兼京兆尹(相当于首都的市委书记)。这么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大家虽然都知道我安排你在这个位置上以后是要接班的,但是你毕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因此名义上咱们还是君臣之份,我就不用太担心你哪天急着上位悄悄的毒死砍死砸死烧死我了;二是虽然名分上没将你立为皇储,但封你做了亲王,使你的地位凌驾于群臣之上,又让你做京兆尹,相当于把首都地区的行政工作全都交给了你,这样也让你安了心,在紧急时刻接班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因此这个方法风靡一时,大家都觉得十分科学。
后唐秦王从荣以长子为河南尹,又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故当时遂以尹京为储贰之位。至晋天福中郑王重贵、周广顺中晋王荣,皆尹开封,用秦王故事也。——陆游·渭南文集·卷二三·记太子亲王尹京故事
而赵光义在宋朝是个什么地位呢?他恰恰就是开封府尹 晋王的这么个配置。在这个位置上他都做了些什么呢?培植势力、控制开封府、搞好后勤,这些都是应有之意。然而在自己兄长的默许下结交禁军将领、招揽亡命,这个操作就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
你翻开长编和宋史一看——傅潜,“太宗在藩邸,召置左右。即位,隶殿前左班”;戴兴,“太宗在藩邸,兴诣府求见,奇之,留帐下,即位,补御马左直,迁直长”;高琼,“太宗尹京邑,知其材勇,召置帐下”;葛霸,“善击刺骑射,始事太宗于藩邸”;王超,“太宗尹京,召置麾下。及即位,以隶御龙直”。王汉忠,“太宗在藩邸,召见,奇其材力,置左右”……
终太祖一朝,由于害怕五代故事重演,哪天出来个野心家再给自己来个黄袍加身,赵匡胤对武将在禁军中培植势力、豢养亲兵这事十分反感,甚至到了反应过激的地步。
殿前、侍卫诸军及边防监护使臣,不得选中军骁勇者自为牙队。——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乾德四年八月己丑条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光义却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招揽亡命、搜罗勇士、结交禁军。这在太祖时期是绝无仅有的。而为了自己的这个弟弟,赵匡胤可甚至可以弄死曾经救过自己的部下。假如说太祖皇帝有逆鳞的话,那么这块逆鳞上面一定刻着三个字:赵光义。
城上车弩遽发,矢大如椽,琼亟以身蔽太祖,矢中琼股,死而复苏。——宋史·卷二五九·张琼传 发琼擅乘官马,纳李筠隶仆,畜部曲百余人,恣作威福,禁军皆惧;又诬毁太宗为殿前都虞候时事。建隆四年秋,郊禋制下,方欲肃静京师,乃召讯琼。琼不伏,太祖怒,令击之。汉卿即奋铁挝乱下,气垂绝,曳出,遂下御史案鞫之。琼知不免,行至明德门,解所系带以遗母。狱具,赐死于城西井亭。——宋史·卷二五九·张琼传
为了自己这个弟弟,赵普在赵匡胤这翻了车,张琼在赵匡胤这翻了车。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天下未定,这接班人我已经钦定啦!你们谁都别想听风就是雨、搞个大新闻!别人招揽亡命抓到了就是个死,赵光义招揽勇士他哥哥看见了之后喜笑颜开:老弟儿你真棒!这小子一看就能打!来赐酒!
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赵匡胤并不介意自己弟弟为日后上位做准备。为了防止有些人非要把这种招揽亡命的行为归结为赵光义准备武装造反上面,我再补充一点——别忘了,杯酒释兵权之后禁军将领对赵匡胤有着严重的人身依附。这种情况下,禁军将领的忠心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什么挡个箭救个驾自不必言,最后甚至发展到了赵匡胤随口一句话,禁军将领就跳水自表忠心的地步。
上(赵匡胤)尝幸讲武池,临流观习水战。因谓左右曰:‘人皆言忘身为国,然死者人所难,言之易耳。’进卿对曰:‘如臣者,令死即死耳。’遂跃入池中。上急令水工数十人救之得免,几至委顿。上能得诸将死力,类此。——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乾德五年春正月丁巳条 太祖尝令御龙直习水战于后池,有鼓譟声,信居玄武门外,闻之,遽入,服皂绨袍以见。
上谓曰:‘吾教水战尔,非有他也。’出,上目送之,谓左右曰:‘真忠臣也。’——宋史·卷二六〇·杨信传 (王审琦)与太祖皇帝有旧,为殿前都指挥使。禁中火,审琦不待召,领兵入救。”——邵氏闻见录·卷一
禁军将领对自己忠心耿耿是好事,但是对继任者来讲,他也面临着指挥不动这些人的风险。所以你培植一套自己的班底,上位之后把这些禁军将领一换,你的位子就比较稳妥了——实际上赵光义登基以后就是这么干的。而所有的赵光义篡弑说,都没有证据能够表明“烛影斧声”前夕赵光义忽然就搞定了禁军里的诸位将领,以至于他能够无视这些人的威胁向自己的兄长动手——况且假如他真的像某些地摊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拎起斧子给自己大哥咔嚓一下子,“一条哨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猛将兄赵匡胤大概率是会先夺斧反杀的。
事实上,对赵光义继位合法性的诟病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上:第一,他继位时缺乏遗诏;第二,孝章宋后在太祖驾崩后试图召秦王德芳入宫继位;第三,有人认为在太祖统治的后期,他已经开始栽培自己儿子做接班人了。
第一点很好解释:老赵家很可能是有家族遗传的心脑血管疾病的,考虑到宋太祖还有酗酒的毛病,大醉之后脑梗直接过去是很合理的解释,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没有遗诏的——不过更要命的是,没有遗诏这事很可能是是以讹传讹, @红茶魔术猫 曾指出,宋会要中实际是有遗诏的。
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太祖崩于万岁殿,遗制日:‘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生长军戎,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之袄尘,成域中之大业,而焦劳成疾,弥国不瘳。言念亲贤,可付后事。
皇弟晋王,天钟睿哲,神授莫奇,自列王藩,愈彰厚德,授以神器,时惟长君,可于柩前即皇帝位。丧制以日易月,皇帝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七日大祥,诸道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等,并不得辄离任赴阙,闻哀之日,所在军府,三日出临释服。其余并委嗣君处分。更在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构。’召群臣叙班殿廷,宰臣宣制发哀毕。移班谒见帝于殿之东楹,称贺。复奉慰尽哀而出。”
关于这个问题,可见王育济(1994)的相关论述。简单来说,就是《续资治通鉴》的作者毕沅老先生在《宋史》里没看到相关记载,想当然的说了句“读正史宜得其定论,太祖实无遗诏”,而后辈学人先入为主,都忽视了从相关史料中挖掘遗诏的工作……
至于第二点跟第三点,咱们就必须看看赵匡胤死前到底做过些什么了。
咱们前面提到了,让自己的弟弟做隐储,主要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天下未定,子女年幼,一旦赵匡胤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大宋朝很可能就要重蹈五代覆辙。所以一个默认的接班人当然是必要的。
然而平了南唐之后,这个问题忽然就有拿来重新讨论的必要了——天下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了,而太祖的儿子们已经纷纷成年,那么还有没有保持这样一个隐储制?是不是可以考虑重新立太子的问题了呢?
赵匡胤或许是有过这种想法的,但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是经过多年的培植,赵光义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尾大不掉了。第二是自己的儿子虽然出阁,但是因为前期需要保持赵光义的超然地位,所以几个儿子都没封王。也就是说,贸然封太子在技术上不太可行,赵匡胤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培养继承人。
这意味着假如赵匡胤想立太子的话,那么开宝八年开始他就应该着手来准备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了——因为此时南唐已经搞定,北汉孤木难支,而老赵家向来不以长寿而著称,他要再不下手培养接班人,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干了。那么问题来了:从开宝八年到开宝九年,赵匡胤连一个郡王都没给自己的儿子们。而五代皇子一般成年即封王!
这其中的态度就十分值得玩味了,所以在赵匡胤去世的时候,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是最强的。他当时是大宋的隐储、位列宰相之上,地位绝对超过了赵匡胤的几个儿子。况且就算是要找太祖之子继位,那不找德昭却找德芳又是什么鬼?
所以咱们回到“烛影斧声”的文本中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的这段评语:“然观其始末,并无指斥逆节之事,特后人误会其词,致生疑窦。”我认为是十分恰当的。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兄长把一向受宠的弟弟召进宫中,饮酒大醉,然后手持柱斧戳雪大叫你以后可得好好干啊!——这分明是再塑造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好么?
至于拿《烬余录》来论证赵光义是下毒高手,在饮酒过程中给自己兄长下毒……我只想说,看看正史中孟昶跟李煜的生卒事迹,你就知道其实《烬余录》是在胡说八道了……
PS.针对评论区里的几个奇葩啊,我说两句。
我是绝对欢迎大家来提意见的,但!是!
请大家在提意见之前先搞清楚这个回答说的是什么好么?我在给赵光义洗地?我在给太祖传弟不传子找借口?
五代传幼子基本没有能正常过渡的,这个是客观事实;北宋刚建国的时候赵匡胤儿子年幼,弟弟本身已经参与到了政治活动之中,这个也是客观事实;赵匡胤虽然没有让赵光义领军,但是却默许他培植势力,并将其放到了隐储的位置上,这个还是客观事实。古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所以我们需要基于这些客观事实来进行还原。评论区里若干神仙动辄“我觉得赵匡胤就是这么想的”感情您是赵大转世?
假如你有过硬的史料能否定这些客观事实,或者我的论证过程有逻辑错误,那我很欢迎您来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