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君得罪王家卫 《阿飞正传》:王家卫对自己的深情凝视
《阿飞正传》是奠定王家卫电影风格的作品。王家卫的处女作是《旺角卡门》,但当时还是新人的他,拍起商业片来遵循着香港商业片的一些基本套路,《旺角卡门》还不具备王家卫自己的独特气质。但从《阿飞正传》的第一分第一秒开始,我们知道,一位不同凡响的电影大师出来了。
《阿飞正传》是王家卫非常投入的一部电影,他为了拍好这部片,花了六十多万尺胶片,据说“刘嘉玲一个抹地的动作,他拍了四十六次;刘德华一句台词,重复拍了二十多次。”尽管该片票房不佳,但获奖连连,而且后劲良好。在次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中,它一举囊获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和最佳美术指导。而《阿飞正传》后来在欧洲发行,片价高于第一次。
也是在1991年,在第28届金马奖最佳导演的争夺中,王家卫凭借《阿飞正传》击败了关锦鹏的《阮玲玉》、李安的《推手》以及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这部电影概括起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旭仔(张国荣饰)是个反叛青年,渴望高飞,却只做着风流浪子。戏一开头,伴着鞋声,他以背影出场。借买汽水挑逗卖汽水的苏丽珍(张曼玉饰);同居后,因她要结婚,便分手。邂逅艳舞女郎(刘嘉玲饰),用耳环诱她返家,女郎从此不能自拔。
歪仔(张学友饰)半夜由窗爬入旭仔家,撞见艳舞女郎,遂成心中女神,但她永不接受他。苏丽珍想委曲求全,重回旭仔身边,遭拒,难抑失恋之苦,向巡夜的警察超仔(刘德华饰)倾诉。旭仔因养母拒告生身母所在,故意与她作对,获知生母在菲律宾,前往寻根,却遭拒绝,不获一见。旭仔抢护照欲往美国,却死在异乡。”(《阿飞正传的创新与后劲》)
“阿飞”在粤语里有混混的意思,旭仔和歪仔这两位浪子是电影的主要人物,尤其是旭仔,他是大家闺秀之子,又从小与生母分别,身上兼顾了贵族气和孤独感,无根的孤独与迷惘深深缠绕着他,他一度寻求埋头于寻欢作乐来排解,但发现无济于事。
他要寻找生母,又无功而返,最后还客死他乡,成为一个“失根”的象征。电影里,“无脚鸟”的意象被反复提及,王家卫借旭仔之口道:“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旭仔的一生,就是一只“无脚鸟”的真实写照。
王家卫惯常于刻画城市中的空巢青年,在高度资本化又常常面临“出路问题”的香港,他聚焦那些高度自我、向往自由又渴望依靠的香港青年或客居者,无论是这部《阿飞正传》,还是后来的《重庆森林》、《堕落天使》等电影,王家卫都在呈现都市男女支离破碎、一闪而过又真挚存在过的情感,王家卫曾说:“我所有的作品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更具体一点,就是感情的错位、拒绝与被拒绝。《阿飞正传》中每个人都曾被别人拒绝,他们害怕被别人拒绝,于是先拒绝别人。”
这部电影也是在剖析王家卫自己。王家卫出生于上海,三岁跟随父母南下香港,他自己本身也有一个漂泊、失根的情节。《阿飞正传》里,张国荣是香港人,她的养母却操着一口上海话,吴侬软语与粤语的对碰不是一种偶然。
从《阿飞正传》的第一分钟开始,王家卫就开始通过台词、声音和意象来强调“时间的流逝”。当旭仔在苏丽珍的店铺里,镜头特地给墙上的钟表与旭仔的手表特写;当旭仔与舞女欢愉过后,他静静躺在床上,指针转动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当旭仔与刘德华饰演的警察最后对话,警察问:“你可记得去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时你在干什么?”
旭仔当然记得,于是有那一句经典的台词:“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旭仔一辈子都记住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而苏丽珍一直记住他,但却已经错过他,他们曾经是一分钟的朋友,发展到两分钟、三分钟、每天一小时,又在一个瞬间后,彼此的生命开始错过。
旭仔是一个善于移情别恋的人,因为他很少真正爱一个人,时间在他这里是短暂而易逝的,而他最终也早早死去。王家卫电影里的都市男女,他们真正一起相处的时间非常有限,有的甚至不过几天几夜就分离,《阿飞正传》的旭仔与情人、《重庆森林》的何志武与女杀手、《一代宗师》的叶问与宫二,他们脑海中思念的时间远多于实际相处的时间,他们相处在那“一分钟”,他们用一生回忆那“一分钟”。
二十世纪前半叶古巴最重要的音乐家,作曲家Ernesto Lecuona的作品,如《My Shawl》、《Perfidia》、《Siboney》、《Jungle Dreams》等。这些乐曲原本就有热带雨林风格,正与影片中香港、菲律宾两地的地理环境相融合,对音乐的准确选取,无疑能令导演在运用之时如鱼得水。”
王家卫的早期电影关心都市边缘人,呈现他们孤独、苦闷、反抗而不得的心境。为了突出这层心理,他在视觉和音乐上下了苦工。
视觉上,阿飞正传》的主色调毫无疑问是绿色。影评人胡威尔说:“旭仔是个不羁的人,他似乎随心所欲地像是绿色的植物拥有疯狂的生长力,然而埋在心里的忧伤与软弱却又如一抹霉绿,因为不羁而触伤别人,让人叹息。”王家卫曾经的御用摄影师杜可风说:“讲六十年代,免不了怀旧气氛,但我们绝不要黑白颜色套上黄色色调那种国内外电影的传统手法。
”他们认为绿色新鲜而符合六十年代漂泊动荡不安的时代氛围。在《阿飞正传》中,旭仔的房间被暗绿色裹住;苏丽珍的的小商店、街道的铁栅栏也都是绿色,焉论那著名的热带雨林镜头。
音乐上,王家卫选择了古巴音乐家、作曲家Ernesto Lecuona的作品,《My Shawl》《Perfidia》《Siboney》《Jungle Dreams》等都出自后者之手。《My Shawl》的舒缓忧郁、《Perfidia》的落寞无助、《always in my heart》的私人苦情,共同搭建起一个私人气质很重的热带雨林情境下的感伤世界,骨子里流露出对殖民文化的接受与叛逆。
像《Always in my heart》,这首曲子慵懒柔和,骨子里又有一种漂泊放纵的性感。这首曲子先后出现在影片的第二分钟与八十五分钟,与氤氲的热带雨林相映成趣,在内容上又和无脚鸟所呼应,形成一种回归的寓意。
作为一位家庭缺位的浪荡儿,旭仔的内心少有安全感,由于童年时期的痛苦,他将自己的真情藏得很深很深,他不敢再轻易爱一个人,而只愿意有意无意的“点到为止”。旭仔不知道自己前路何方,也预感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安稳的生活,所以当苏丽珍想和他结婚,他选择了分手。
但旭仔是想有一个精神寄托的,他也渴望打破自己的症结。不顾一切寻找生母就是这种心态的体现。可他到死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生母,这是一个悲剧感很重的角色。
很难说是张国荣演活了旭仔,还是他不过“本色出演”。从与张曼玉的第一场戏开始,张国荣就深深抓住了观众的情绪。一个眼神,一个转身,张国荣可以将孤独、忧郁与自傲结合的刚刚好。
张国荣是一位天生主角的人,如此独特,如此迷人,只要他在场,他一开口,不用字幕提醒,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据说眼睛好看的演员能同时说两种台词,他的口会说话,他的眼睛会说话,以至于哪怕他谈吐随意,你看他的眼睛,你都愿意被他诓,张国荣有这个特质。
张国荣让《阿飞正传》仿佛他的独角戏,他深情镌刻出一位浪子的一生,也让《阿飞正传》成为时光无法磨灭的经典。
其实,他到底演的是旭仔,还是他自己?或许我们可以说:张国荣把自己的矛盾、自己的痛苦、那些隐藏至深的真情,都托付在旭仔身上。当他对着众人笑,他内心冷暖自知,当他一个人躲在黑暗里,他把眼泪寄存在角落。他无法释怀的苦闷,只好暂时在戏剧中宣泄,于别人,演戏是一份工作,于张国荣,这是一种排解。
他的一生,何尝不是一部《阿飞正传》。
只可惜,这部经典之作的续集却胎死腹中。
坊间传闻,《阿飞正传》本打算拍续集,在香港明报周刊2211期,香港著名经纪人陈善之说:
“最初《阿飞》打算拍两集,张国荣的戏主要在上集,梁朝伟的在下集,刘德华是贯穿整部戏的人物。华仔是城寨出来的人,拍了他在大档赌钱,有个仅穿胸围内裤的女人,缠住大蟒蛇在跳舞,还有他拿着把刀,靠墙刮刮刮……”
还有一个可信度存疑的说法,认为《阿飞正传》的第二部叫《北京之夏》,王家卫本打算在北京拍,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没有剧本,有关部门不予审批,而且据说电影的若干镜头安排在天安门,比较敏感,王家卫没有提前写好剧本的习惯,上一部《阿飞正传》又大亏,所以第二部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