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亲海报 《无名之辈》:我们必须相爱相亲
“我们必须相爱相亲,否则就会死去”,看过因口碑而发酵了票房的《无名之辈》,和片中那些活在桥城的男女众生们一起涌上心头的,是诗人奥登在《1939年9月1日》中的名句。
死,在《无名之辈》中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终结,而是对无望困境中生命状态的形容。刚来到城市的蠢蛋劫匪、只有脑袋能动的瘫痪怨女、潦倒无赖的中年保安、欠债跑路的房产老板、逢场作戏的坐台小姐,这群生长在社会阴暗处的小人物,如同一滩死水般腐烂,或者干涸。
聚焦于现实生活中小人物的命运,近年来已是国产文艺片佳作的共同选择。《无名之辈》中悬疑犯罪的题材类型、男一号马先勇(陈建斌)的人设安排,在《白日焰火》《暴雪无声》中也似曾相识。但与常见的,对底层社会人性灰色斑驳,命运残酷无常的冷暗表达不同,在这部黑色荒诞的悲喜剧中,导演饶晓志赋予了他们难得的温情与温度。
一声枪响,《无名之辈》展开了四线交叉的叙事结构。以“寻枪”为线索,围绕马先勇、马嘉旗(任素汐)兄妹为轴心,四组人物的关系交待和情节容量详略有别。他们身上共同的特征是缺失。劫匪眼镜(章宇)和大头(潘斌龙),缺乏成人的心智,他们天真的想要江湖扬名并且做大做强;马嘉旗缺健康,就算刻意求死,因为高位瘫痪都得找人帮忙;马先勇缺的是身份,为了重新成为协警他一心立功缉枪,甚至连父亲的位置都岌岌可危;破产的高明(王砚辉)缺德,带着新欢跑路的他,无论作为老板还是老爸都没有尽责。
全片最紧张的戏剧冲突爆发在眼镜、大头和马嘉旗之间。弱女子与悍匪,伶牙俐齿对真刀真枪,求死与求生的拉锯对峙,这一段贡献了影片主要的笑点,喜剧是最讲究距离和力道的艺术,弱了会冷场,过了就成闹剧。同事杨晓芸曾撰文指出,多种经典喜剧模式与戏剧冲突的融合,打造了堪称经典的华彩篇章。
马嘉旗的失禁,可谓神来之笔,它打碎了人物身上坚硬的外壳,让这个上一秒钟还在强悍的女子,暴露出不肯示人的脆弱、无奈和绝望。眼镜之前被网友们恶搞为最蠢劫匪后,口口声声要提枪讨回的尊严,在滴滴答答的水声中变得苍白无力。他以为拿了枪,这个世界就会认真听他说话,马嘉旗的惨叫让他明白,比起连最基本的体面都顾不上的屈辱,自己那些暴跳如雷和痛哭失声,只是得不到回应后犯执拗的孩子气。
不只马嘉旗,每个人身上的壳破开后,这些小人物的故事,都开始有了悲凉的底色。眼镜的威名藏着虚弱,大头的“憨”是不顾过往的专情,马先勇做大事的雄心隐含着对妹妹的愧疚,高明调转车头,是怕辱没名声的骄傲与血性。他们都要去补上生命里的“缺”,或者用大家约定的叫法,去求尊严。
《无名之辈》是一个找尊严的故事,是这一群小人物每个人都找回自己的过程。但“尊严”并非影片的价值主题,它是人物精神历程的最后目标。
科波拉认为一部好电影的价值主题,应该能浓缩为一个关键词,这个关键词会渗透进每个场景中,被隐性地传递出来。比如《教父》是继承,《对话》是隐私。《无名之辈》是一部没有对手的电影,无论马家兄妹还是劫匪兄弟,每个人的对手都是他自己,是自己对生命的认知和态度。影片用眼镜与马嘉旗天台对话的段落点明了主题,它是“翻篇”,是“与旧我的告别”,是相信生命“在路的尽头,就会有桥”的希望与温暖。
“翻篇”,让一滩死水般的底层人生,有了正向的力量。超越和战胜自己,故事所给出的嘉奖就是伦理关系的恢复,情感诉求的达成。高明用宽厚的背膀护住了儿子和他爱的女人,挡住了拳头,也是一个新家庭成立的仪式;女儿递过来的作业本上,写着她还是姓马;甚至彼此都是对方生命中的桥,马嘉旗的新生,就离不开眼镜浪漫的表白画;懂了感情的眼镜,才会祝福大头和真真,丢掉反社会的江湖梦。
基于这样的理解,我用奥登的诗句,来为这篇文字命名。
饶晓志在访谈中提到,创作《无名之辈》的灵感来自听到尧十三的《瞎子》,这首改编自柳永名词《雨霖铃》的歌曲,把隽永唯美的唱词变为日常平易的白话,比如“暮霭沉沉楚天阔”,就变成了“那黑巴巴的天好大哟”,因为是用贵州方言演唱,大概需要有西南地区的生活经历,更能听出其中的妙处。
但再怎么唱,歌中那份温婉的伤感和绵延的离愁不变,这个灌注着饶晓志对故乡和成长记忆的故事,表达着他对生活和人性的理解。在这一个个小人物的身上,赋予他们的,都是人性的暖色。
这让最后的大结局颇有些尴尬,故事始于枪响也终于枪响,按照叙事的规则,作贼的眼镜和追枪的马先勇必然有一场对撞。对观众而言,让谁倒下都左右为难。看到过不知真假的消息,有一版的结尾是眼镜被乱枪击毙。章宇表示他更喜欢现在公映的版本。我也同意,就算温吞些,起码还留住了难得的热乎气。
尽管采用了方言,实地取景拍摄,《无名之辈》无疑有着贵州独特的生活质感和烟火之气,但它不是一部现实主义美学风格的电影。一方面,影片中的人物和事件都遵从戏剧的逻辑而非现实的逻辑;更重要的,影片并不涉及对当下现实问题的探讨和分析。《无名之辈》是一部有着文艺片气质的类型电影,这并不是对影片艺术品格的贬低,恰恰是要对独到价值的认可与肯定。
作为人类必不可少的装备,故事为我们建构起生存的价值,表达出活着的意义。用一种获得市场认可的形式去承载人文价值,这是作为电影创作者努力的方向和清醒的自觉。
借助口碑实现票房的逆袭,对已经上映十余天的《无名之辈》已不是新闻,持续地关注于它,是因为《无名之辈》可以提示我们去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故事值得拍成电影?该拍成什么样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