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蝶逍遥游 周梦蝶:扁舟一叶 如寄江河

2018-11-27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天真出诗人,大多数的诗人也天真了一辈子,譬如李白,长安三进三出,进过监狱,流放过夜郎,也仍能写得出"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的句子;譬如杜甫,一生颠沛,也依旧可以在浣花溪畔欣赏"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譬如苏轼,贬谪黄州,终日酩酊,回家"家童鼻息已雷鸣.周梦蝶逍遥游 周梦蝶:扁舟一叶 如寄江河敲门都不应",他却转而"倚杖听江声".不得志却抱有幻想,不失对自然美的体察,买醉.看花.听涛.观鸟,发现"此

天真出诗人,大多数的诗人也天真了一辈子,譬如李白,长安三进三出,进过监狱,流放过夜郎,也仍能写得出“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的句子;譬如杜甫,一生颠沛,也依旧可以在浣花溪畔欣赏“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譬如苏轼,贬谪黄州,终日酩酊,回家“家童鼻息已雷鸣。

周梦蝶逍遥游 周梦蝶:扁舟一叶 如寄江河

敲门都不应”,他却转而”倚杖听江声”。不得志却抱有幻想,不失对自然美的体察,买醉、看花、听涛、观鸟,发现“此身非我有”,不过“天地一沙鸥”,遥想“散发弄扁舟”,以“儒”入世,终不得志,转寻“道”之所归,是一位正统诗人的人生仪轨。

周梦蝶逍遥游 周梦蝶:扁舟一叶 如寄江河

而台湾的周梦蝶,似乎在一开始,就在人生上,走在了传统诗人的前面,因为他的起初,未来得及设立大志,便开始颠沛流离,社会地位也低到了尘埃里。

周梦蝶出生于河南,因遭逢“战乱”,师范学校没有读完,1948年投军并随军撤到台湾,7年之后,因身体病弱,在军中“衔命退役”“自谋生活”,“从此,微尘弱草,雨萍风絮”,他在台东做起了摆书摊的营生。

周梦蝶逍遥游 周梦蝶:扁舟一叶 如寄江河

他卖的书与寻常的摊贩并无二异,无非是些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孔老庄墨与当时流行的张爱玲,生活无着,一家茶店老板看他可怜,让他借宿在自家的店铺中,身为遗腹子而少年丧母,终生一人茕茕孑立,残存病弱之躯,谨小慎微,不敢与人红脸争吵,就这样一个蝼蚁草芥一般的存在,却把自己无私地投入了文学的磨砺中。

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讲的便是周梦蝶的故事,以一天的游历,讲述了周梦蝶其人的一生。台湾文艺界称周梦蝶为“未蒙尘的珍珠”,这实是一种欣慰之语,多少怀揣文学梦的底层青年,一生被压抑,终生无光彩,并不能靠着摆书摊与写诗自谋生路,而周梦蝶,却因着这四个榻榻米大小的书摊,有了自己的“孤独国”。

他在大陆有过短暂的婚姻和两个儿子,和太太“总共说过不到三句话”,投军之后更是和家人断了联系,从此一生未婚娶,老年回大陆,得到的也是两个儿子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生命以一种荒凉的形式,宣告了他人生的残缺,从此更倾心于烹文煮字,聊解伤怀。

他写漂亮的瘦金体,字字谨严有姿,一笔一划均是慢运斟酌、毫不出格。写了一辈子诗,统共不过400余首,年年呕心沥血,在文字中寻找解脱、期待“化禅”,生命之悲并不以具象的形式存在于诗,考虑的均是形而上的人类意绪,他是一在人前存在便呈现“老”的姿态的人,或许因为人生之苦,他已过早地尽尝。

(周梦蝶的字)

周梦蝶并非博览群书的通识家,他所涉猎的,不过是自己摆书摊时的那些大众古典读物,而这些书中自有莽莽之力,让他沉浸其中,一生自洽,完成与岁月、命运的和平共处。贫穷、无依、病弱、孤苦,反令他少愤怒而多温柔,膳食瓢饮,食而知味,他是朴素的、古旧的、呆板的,却又是热情的、滥情的、多情而专情的,他行为微弱而脑内汹涌,他是生而为文学的人,在诗中,他寻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这部纪录片,以一天交杂的游历串联起了周梦蝶出版的五本诗集——《孤独国》、《还魂草》、《十三朵白菊花》、《约会》和《有一种鸟或人》,大致以《孤独国》谈他孤寂的书摊生涯,以《还魂草》谈他的社会生活交往,以《十三朵白菊花》谈亲人之逝,以《约会》谈朦胧的爱恋,以《有一种鸟或人》谈最终之禅。

在这部纪录片里,记录者保持了极大的耐心,无论是90岁周梦蝶的迟缓的语速、突然的停顿,还是穿衣、吃饭、洗澡、乘车时的静默,无论是写作时的一笔一划,还是迟缓之外的大量留白,都给予了足够的时长予以观者体察。那些仅以音乐填充的磨人耐性的画面留白,充斥了一种人生的空茫与追寻。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从写作中得到什么,他的解脱方式具体在哪里,那些留白中填充的意象——水波、书架、画像、云光、诗页,都指向一种更高的所指——禅。周梦蝶以佛经参禅,期望了解人生之“结”、之“缘”,何以母亲辛苦抚育自己未尝一点报答便逝去,何以自己与两个儿子素未谋面便不在人世,何以自己一生孤单,何以朋友会争吵,何以自己仍存在?

痛苦,是周梦蝶人生的底味,从这底味中能够得到什么,是周梦蝶一生求索的答案。他一天赚五、六块人民币便可以生存,所求不多,但可以尽尝孤独与时间之内的反刍,对于这种尽尝,周梦蝶采用了一种极为缓慢的消化方式。他读佛经,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吃进肚里,字字吃进,再字字解读,形成自己的价值观,他是生长极为缓慢的松树,枝叶紧束却扎实有力,他的苦痛,如同树干上的结痂,一个个痂垒上去,形成愈加坚硬的躯体。

他本是时代的弃儿与殉葬者,却反而完成了自我的晋升,以文字对抗荒蛮的生活,93年的一生,最终在佛法的指引之下,没有弃掷荒草,更不算虚度。

以佛法参悟文字,以文字释解佛禅,是周梦蝶中后期诗歌的特点。而在“开悟”之后,我们更能看出周梦蝶诗歌上的进步。从早期情绪虚浮意象模糊到晚期指向高深耐人寻味,也是他蜗牛般前行努力的结果。他一生耕耘文字,早期写《第一班车》,寻找着新诗中的“美与力”,写到辗转百结,与朋友谈到呕吐,内心的追求反作用于生理的力,一个前行者,都终将以不断的咀嚼积成生命的积淀,若非坚持,岂不蒙尘?有多少人停在了坚持的途中,有多少人不甘于永恒的雕琢的寂寞,有多少人写出精彩的几句便自以为得计,有多少人在学海无涯中做了随波的孤舟,而周梦蝶,自写下第一笔文字起,便守住了这永恒之“初心”,他的敬畏,持之以恒。

因其朴素,因其并不“通识”,因其接触范围的“狭窄”,才有了他诗中从文字到参禅的恒一动人力量。

可以说,周梦蝶的诗并不“高明”,没有痖弦那般富有情趣引人遐想,也没有余光中涉猎广泛的热情,没有洛夫的轻盈细腻,却有自己的混沌之力,在后期,这混沌之力更因为他参佛参禅的加持,拥有了另一番痛感与解脱。

周梦蝶是一叶扁舟,他最终未投身佛家,因为对红尘的多情,而生活反馈给他的痛意,他则以佛法抵御,《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的导演陈传兴,以“化城再来人”来比拟周梦蝶。《妙法莲华经》中说,佛欲使一切众生都得到大乘佛果,然恐终生畏难,先说小乘涅槃,犹如化城,众生中途暂以止息,进而求取真正佛果。

周梦蝶无疑早已过了佛家的“化城”之境,在文字上,也已经开明禅意,但他却并未向前一步,彻底入佛,因他留恋红尘。他虽身无长物、孑然一生,却对人世始终温柔,爱惜朋友,生命苦痛却生而多情,他是真正温柔的人。

所谓“再来人”,是指修行已成之人再来世间度化众生,周梦蝶无疑是这样做的,故而陈传兴称他为“化城再来人”,这无疑是一个很高的评价,而在我看来,周梦蝶则一直是“再来”之姿,红尘世间,从未斩断,他始终是爱着的。

“当我一闪的/颤栗于/我是在爱着什么时/我觉得我的心/如垂天的鹏翼/向外猛力地扩张又扩张……/永恒——/刹那间凝注于现在的一点/地球小如鸽卵/我轻轻地将它拾起/纳入胸怀”——周梦蝶《刹那》

在纪录片中,最喜欢看到的,便是周梦蝶的笑,那种笑里,有种谨小慎微的憨意,这种谨小慎微,是敬畏,那种憨意,是质朴。所谓佛家大爱,渡人先渡己,周梦蝶无疑早早在一种天性的混沌之中将自己渡至彼岸,而他的所参,世人悟得悟不得,都不妨碍他的爱。

“举世皆笑,我不妨独哭/举世皆哭,我不忍独笑——你说/怀着只有慈悲可以探测的奥秘/生生世世生生/你以一粒雪花,一粒枯瘦的麦子/以四句偈/以喧嚣的市声砌成的一方空寂/将自己/举起”——周梦蝶《再来人》

在纪录片中,周梦蝶水中沐浴的形象一再出现,并与最终的远航孤舟呼应,这是一个向世间静静普法的人。“为一切有缘,你向剑上取暖,鼎中避热”,忍一己之苦,渡众生之悲,一个人人皆可忽略的底层人,一个时代中的弃儿,一个生活里的孱弱者,周梦蝶以93岁的人生,向我们宣告了文学所带来的可能。或许,也是虔诚的信仰带来的可能。

世间喧嚣繁华,有哭有乐,而若存温柔,一切皆可是阳关大道。以影像之力反映诗歌之力、佛法之力,无疑《他们在岛屿写作:化城再来人》这部纪录片也做到了,这些穿插的影像,非有对人物的深刻理解与相关修养不可得。

那些打动人心的书籍 电影和纪录片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