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大师吴昌硕和他的后代们
吴昌硕(1844—1927),号老缶,为我国近代画坛之巨擎,二十世纪书坛第一人,亦是享誉国际的艺术大师,是近百年来“海上画派”的一面旗帜。
在近现代中国书画史上,一代宗师吴昌硕的光芒最为耀眼。
吴昌硕在诗、书、画、印等方面造诣极深。他的艺术道路与众不同,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创新。他的作品有一种雄劲苍茫的生命力量,一扫明清画坛萎靡柔弱之风,是时代与个性创新结合的典范。即便最普通的花卉、山石,进入他的画面中,亦灵动、野趣,富含生命的感悟与哲性的启迪。
吴昌硕的艺术影响到他以后的二三代人,众多现代绘画大师或出自他的门下,或受他的艺术影响。如近代海派诸家、北京画派的陈师曾、齐白石等,现代最具实力的几大家如傅抱石、李可染等无不源自于吴昌硕。
吴昌硕的影响甚至传播到了亚洲乃至世界。日本书画界对他也极为推崇,专门铸吴昌硕半身铜像,赠西泠印社陈列。
艺术永远不会一蹴而就,没有艰辛的付出与深厚的积淀,大师的名号只能是空中楼阁、异想天开。回首吴昌硕先生的一生,我们便能明白艺术恒久的分量和魅力。
今年是吴昌硕逝世80周年。时光的流逝无损大师的煌煌业绩和赫赫声名,反而更添他在后人心中的熠熠光彩。大师级人物总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大师出江南,后人长相念。
如今,当中国经济建设日益红火的时候,当日本,韩国对自己本国文化一代一代的传承越发重视的时候,审视我们自己,艺术于中国究竟能走多远,老一辈们的硕果又是否能在我们一代一代的子孙后代中发扬呢?
值得欣慰的是,大师吴昌硕的后代仍秉承着大师对艺术的追求以及对中国文化精粹继承、发扬与创新的宏大抱负,正齐心协力,宏艺中华。
走近一代宗师吴昌硕
吴昌硕(1844-1927),浙江安吉人,名俊卿,字仓石头,昌硕,又署仓石、苍石,号缶庐,为我国近代画坛之巨擎,二十世纪书坛第一人,亦是享誉国际的艺术大师。
2004年嘉德春季拍卖会上吴昌硕的力作《花卉十二屏风》以165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成交,创下了吴昌硕书画作品的最高纪录。从艺术价值、画家的历史地位来看,1650万远远不足以体现吴昌硕《花卉十二屏风》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吴昌硕作为与虚谷、蒲华、任伯年齐名的“清末海派四杰”,是在中国新旧文化交替的历史背景下,对于传统中国文化的继承与创新的关键人物,他是金石画风从晚清过渡到民国的主要继承者,在近现代画坛,其地位与影响力没有人能与之相比。
随着中国民间经济实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中国传统艺术品将回归其应有的市场地位,在拍卖会上与西方艺术品相匹敌。
“苦铁画气不画形”、“直从书法演画法”,这是吴昌硕对自己绘画成就的总结,也是他对后嗣的要求。吴东迈是吴昌硕的幼子,吴长邺是昌老的幼孙。吴东迈特擅篆隶,笔墨直抵缶庐堂奥,他的四尺立轴“蔬笋登盘”图尤显功力;吴长邺的绘画一如其祖父,笔力遒劲,神采飞扬,大气磅礴。
几十年来,吴东迈、吴长邺父子遵照吴昌硕的画风,踏实地融入中国书画演进的轨迹。
2007年初夏,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一代宗师的艺术和人生,本刊记者采访了吴昌硕之幼孙,也是唯一在世的第三代传人吴长邺。
吴长邺,著名画家,现年88岁,吴昌硕之幼孙,也是唯一在世的第三代传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吴昌硕纪念馆馆长,西泠印社理事,吴昌硕研究会副会长,中国美协上海分会会员。他在书画艺术上秉承了吴门书画的精髓,不仅在国内颇受推崇,而且远渡重洋深受日本、美国、新加坡等人士的青睐。
与淮海路的繁华和雁荡路的浪漫相比,南昌路显得有些拘谨沧凝,吴长邺先生的寓所坐落于南昌路的一条弄堂里,新里三层结构的房子历经风雨颇显沧桑,然而也不失其静谧的雅量。在长邺之女有雯的带领下,我们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堂,古旧的石墙,斑驳的苔藓,时光仿佛流转到了上个世纪的初始。
走入一扇小门,登上老上海式的陡峭的木制楼梯,邻里间的热情招呼增添了几分暖意,走进吴长邺先生居室,他已经微笑地站着向我们伸出了热情的手。
不大的两间房间,古朴的家具,显示出这间房子年代的久远,伴随着一种文化历史的厚重感。空气里弥漫着腌笃鲜的浓香,保姆在简洁的卫生间里洗洗刷刷,一切就像普通上海人家一样静谧安详。棕色地板接白顶白墙,深色的红木立式床和桌、橱相配,使卧室尤显朴素适简。
有雯有些无奈地说:“我爸爸已在这儿住了有65年了。我们想让他换个条件好些的地方住,可他就是不愿意,他对这里有深厚的感情,说年纪大了,搬不得,搬不得。”
吴长邺先生身患糖尿病,一只眼睛几乎失明,一只耳朵失聪,双腿也不太灵便。然而他气色却不错,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思维敏捷,语言幽默。有些耳聋的邺老虽然有时必须在女儿有雯大声地重复中才能听清我们的问题,但他的思维却异常敏捷,对于久远以前的历史,记忆尤为精准深刻。
记者:艺术可以说是一个不断磨砺的过程,将粗糙的外衣磨去,剩下那如同细针般的精华,那么吴昌硕大师的艺术人生是如何磨砺而出的呢?
吴长邺:我爷爷吴昌硕先生,他的艺术生涯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三十岁以前是打基础阶段;三十岁到五十岁是提高阶段;五十岁到七十岁是创新阶段;七十岁以后是艺术颠峰阶段。
爷爷生于诗书家庭,他父亲是当时的举人,后开办了一所私人学校,吴昌硕正是在父亲的影响下,走上了文化艺术的道路,打下了深厚的文化功底。家乡安吉石头是最为常见的物质,于是篆刻成了爷爷最早入手的一门技艺。他的篆刻是从“浙派”入手,后专攻汉印,也是受赵之谦等人的影响。
记者:据说吴昌硕先生的篆刻在用刀上与常人不同?
吴长邺:是的。一般人的刀多半较锋利,而爷爷却与众不同,采用钝刀,此法需要有极大的耐心与毅力,正是在这种极需功夫的学习中,培养出了爷爷艺术的修为——静功,同时长期钝刀的使用也练就了其不同常人的腕力,这些对他日后的艺术深造奠定了基础。有了基础,爷爷吴昌硕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他在30岁时选择了出去放游。
30多岁时吴昌硕还未懂绘画门径,求教于当时海派名家任颐,任颐要他试着画几笔看看。吴昌硕难为情地拿起大笔蘸墨在纸上涂画了几笔,自己并不满意,而任颐却惊讶地说:“你的绘画成就,将来必在我上。”果然,吴昌硕后来成为清末民初一代画学大师。
记者:吴昌硕先生在艺术上的禀赋的确出众。他在艺术上最重要的贡献似乎是“创新”?
吴长邺:是的。爷爷吴昌硕最恨画家墨守成规,他认为艺术是不断发展的,所以创新很重要,至于创新后是成功还是失败,那是另一回事。在30岁至50岁期间的出游给他最大的感受是,当时的艺术家都非常守旧。31岁以后,吴昌硕移居苏州,来往于江浙之间,阅历代大量金石碑版、玺印、字画。
后定居上海,广收博取,诗、书、画、印并进。这使得爷爷眼界大开,让他领略了艺术殿堂的无穷魅力。他更深知,艺术要发展要进步,就绝对不能守旧,开拓创新是必然之路。此间,对于吴昌硕先生而言,提高的不仅仅是眼界与技艺,更关键的是他对艺术之未来的理解——创新。
记者:据说吴昌硕先生的“创新”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
吴长邺:没错。50岁到70岁是爷爷的创新阶段,他在此期间做着各种尝试。当时许多报纸都批评他,说他创新是错的,就连他老师也指责他的创新之路。可是他还是坚持创新,终于在他69岁的时候,可以说他创新成功了。你看,在他69岁那年,他将原来的名“俊卿”改成了“昌硕”,其实暗喻着自己创新成功了,昌硕,“创硕”嘛。哈哈!
记者:您怎样看吴昌硕先生的艺术特点?
吴长邺:爷爷吴昌硕的确风格突出。他的画大起大落,善于留白,或对角欹斜,气象峥嵘,构图块面体积感极强。他的篆书个性很强,印中的字饶有笔意,刀融于笔。所以他的篆刻常常表现出雄而奇、拙而朴、丑而美、古而今、变而正的特点。最令人称奇的莫过于他将诗、书、画、印融合在一起,开创了艺术的新纪元。
记者:要成为大师,个人修为和人格魅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吴昌硕在这方面的故事您能讲点给读者分享吗?
吴长邺:当时,有些达官显宦,辗转托人带重金求吴昌硕的书画,他往往严辞拒绝,关照家人把钱退回去。一般朋友要向他索画却并不难,只要谈得投机,他就将得意作品无条件赠送给他们。他在苏州时,一次从朋友家回来,在某家花园中与一个卖豆浆的人一起躲雨,交谈之下,知道他是一位画家,就向他索画,他慨然允诺,过了几天就画了一幅送过去。
吴昌硕晚年因足疾行动不便,理发都得叫人到家里来。他一点架子也没有,总爱跟他们聊天谈家常。有时还学着他们的方言开玩笑。那时服务一次原只要一两角钱,他却总是给他们一块银元,并且对他们道声“辛苦”。有几次,理发师向他要画,他也毫不在乎地把画送给他们。
爷爷吴昌硕晚年,艺术上已经进入极高的境界。海内外求他书画刻印的人很多,就是片纸只字,都极为珍贵。但是爷爷却丝毫没有骄人之态,而且越发勤奋谦虚。当时有丁辅之、吴石潜等人发起组织西泠印社于杭州西湖孤山,研究印学,推吴昌硕为社长。
他撰一联:“印岂无源?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从中可见其谦虚。尽管人们把吴昌硕的作品当作无价之宝,但他自己却不以为然。
一次,一位友人在闲谈中说:“现在一般人鉴赏和选择书画,往往以耳代目,真是怪事。”吴昌硕笑道:“如果他们真的都用眼睛鉴赏,我们这些人不是要饿死了吗?”
爷爷每天磨墨学画,一生磨穿两只石砚,可见其勤奋之极。想来当今的创作家们,能长年坚持每天磨墨学画者又有几人?生活中,他不但细心地观察自然界山川、花草、树木,而且带着浓厚的感情去描绘,所以他笔下的梅兰竹菊、荷花、牡丹、紫藤、瓜果总是画得活生生的,饱满丰润,风致洒脱,很有气势。
记者:中国有四处吴昌硕纪念馆,这都是你努力创建的吧?
吴长邺:是的。这四座纪念馆最早的一座是一九五七年在杭州西泠印社内肇建的,之后,各地人民政府相继在桑梓——浙江安吉、其冢宅之所在——杭州余杭、其暮岁寄寓之——上海设立纪念馆。一人为四馆所系,这在我国艺术家中当属仅见,于世界来说也是很少见的。
这四个馆中,上海搞得好,安吉的那个搞得也好,现在超山的那个又赶上来了。但西泠印社那个人手少,又以印为主,吴昌硕纪念馆对西泠印社来说不算最重要的事情。不过那个纪念馆名气大,日本人来了,都去西泠印社。
吴有雯:我爸爸除了搞吴昌硕纪念馆之外,他还做了其他贡献。曾经出过一套吴昌硕的邮票,还写了《我的祖父吴昌硕》。他就是要宣传海派的文化。他觉得海派的文化必定要传承下去。如果不传承下去就会断层。断层这是相当可惜的,因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在我们这里要断层了,但是日本却还保存着。我爸爸在日本的学生,这些学生再带出来的学生,倒使得这些文化一代代传下去。
记者:邺老,您现在还参与什么活动么?
吴长邺:我现在没有什么活动,明天进医院了(笑)。我88岁的人了,不能跑,我的小儿子在负责上海纪念馆。小儿子一口好日语,经常接待日本人。日本人在艺术这方面还是非常重视的,所以他们常会到吴昌硕纪念馆来开展览会或者过生日,更好笑的还有结婚的呢!
日本人到吴昌硕纪念馆结婚,我去做证婚人。他们到上海来一次很方便,回到日本去后说起来也很响亮的,“我在上海吴昌硕纪念馆开展览会”,这感觉就两样啦!日本人到上海来全要到吴昌硕纪念馆来看看(神采飞扬的表情)。
记者:为何会想到出版《我的祖父吴昌硕》呢?
吴长邺:我们作为吴昌硕的后代——不仅仅就是后代而言——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不但要把吴昌硕的海派的东西继承和发扬,还要开拓创新。同时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大名家,人家知道的事情也比较多,但是我很抱歉——许多事情都是假的。
我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个新加坡的华侨,有次碰到我,他说,吴昌硕先生脾气很坏的哦,动不动就要拿stick(拐杖)打小老婆的哦,我一愣,吴昌硕几时有过小老婆啊!所以说啊谣言多得不得了。
还有人写文章说吴昌硕先生84岁死,是因为银行倒闭了,他的钱很多,急死的。这种都是笑话的事情。
记者:您现在还继续创作么?
吴长邺:我现在耳朵聋了,半只眼睛瞎了,画画非常吃力。去年还画,今年力不从心了。今年进了两次医院,身体比较虚弱,两只脚不太好动,我有辆手推车,感觉自己半风瘫了。
吴有雯:他的眼睛是糖尿病引起的。假使他要画图写字,要我们站在边上,帮他把墨汁都磨好,告诉他这个地方写什么,下面写什么,他自己看不见的。现在手也有些抖,眼睛也有些看不见。他去年还可以写,今年几次医院一住就不行了(表情略沉重)。
不过你可别看他这样,他思维特别敏捷,一点都不显老。还特别贪吃,虽然有糖尿病,但他不管,还是巧克力,香蕉,他就是喜欢吃。还拉我们去餐馆呢!(笑)可每次要付钱的时候呀,他总装着自己耳聋什么都没听见,只管他自己吃(笑得合不拢嘴)。
记者:您对目前海派的艺术怎么看?
吴长邺:很好,而且不断有新的东西出来,吴昌硕最重要的就是创新,这是原则性问题。创新不是瞎创,有一定的标准和原则。上海创得好,广东那边的地区,我也不敢多说。而在仿前人的基础上,我们画画的人最终也就是要形成自己的亮点,要创新。潘天寿,就是学吴昌硕,但他又有自己的特色。仿前人的,你学得再像,总是落于古人后。
记者:您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吴长邺:最大的愿望啊,从医院里面快点放出来(笑)。
五代传承累硕果
大师吴昌硕先生的家族是中国绝少的五代传承艺术的奇特家族。吴昌硕先生之三子吴东迈(1885~1963)是现代著名画家,曾任昌明艺术专科学校校长。擅长意笔花卉,所作质朴古艳,深得家风。1956年起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为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会员、上海市文史馆馆员。编著出版有《吴昌硕》、《吴昌硕谈艺录》等。
在吴东迈对艺术的贡献中,有两件事情是功德无量的:其一,1924年,他出仕在塘栖,时江 浙战争爆发,为避战乱,并尽孝心,乃迎养其父于任所,使昌硕先生与超山梅花结成了不解之缘。昌硕先生仙逝后,又为营葬于宋梅亭畔,以慰父之夙愿。
超山有幸,自此成为千古胜地,东迈之功也。其二,解放后,吴东迈慨然将先父之宝贵遗物捐赠西泠印社,使“吴昌硕纪念馆”名至实归,声辉海内。西泠有幸,人文荟萃,四方来瞻,东迈之功不可没也。
吴东迈先生的儿子吴长邺是当代著名画家,前面已经有所介绍。
吴长邺之子吴超自幼受熏于艺术家庭,在祖父吴东迈、父亲吴长邺指导下学习书法,后又在王个簃先生亲授下练习金文石鼓书体。1988年赴日本留学,多次在日本各地举办《吴昌硕四代展》,受到东瀛艺术界好评。现为西泠印社社员、上海吴昌硕艺术研究协会副会长、上海海上书画名家后裔联谊会副会长等。另一子吴越为吴昌硕纪念馆执行馆长。
吴长邺之女吴有雯现为上海昌硕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其夫郑汉健,又名一健,苏州人,1946年生于上海,长期受祖传艺术熏陶和从事美术工作,师承著名画家曹简楼、岳父吴长邺两位先生,故艺事受益极大,其笔酣畅,画风凝重,作品浑厚朴实,气韵非凡,深得各界好评。
他以弘扬祖国传统文化,继承发扬吴昌硕艺术为己责,艰苦勤学,孜孜不倦。恩师曹简楼先生为其题室名《缶荫庐》。现为吴昌硕艺术研究会理事,上海昌硕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总监,吴昌硕艺术文化沙龙理事等。如今他们的儿子又师从吴家世交、篆刻大师高式熊先生研习篆刻……
“海派的文化必定要传承下去。如果不传承下去就会断层。断层这是相当可惜的,而作为吴昌硕的后代,我们不仅仅因为是后代而存在,而是有着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去继承、发扬、开拓、创新。”吴昌硕先生重孙女吴有雯如是说。
2004年,吴有雯女士与丈夫郑汉健协同上海物资(集团)总公司工会、上海市物资学校,以及一批热爱艺术的中青年出资创立了上海昌硕文化艺术有限公司与上海昌硕文化艺术进修学校。公司特聘请曹简楼,高式熊,吴长邺,曹用平,王公助等一批资深老画家为高级艺术顾问,力图培养人们对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的修养和认识,使海上吴门艺术发扬光大。
公司与学校坐落在烟火气十足的江西中路上一幢普通商务楼里。那是一间百十平米的办公室,装潢并不豪华,倒是办公室中琳琅满目的艺术作品、案桌上多得数不清的毛笔宣纸、墙上的几幅楹联,让朴素的办公室充满了传统文化的韵味。
几幅楹联中,一副为高式熊先生所作:上联是,风暖柳仍绿,下联是,春晴花更浓。另一副是吴长邺先生的,上联道:此心如古剑,下联是:其气伏秋蘭。还有一副是郑汉健先生书的石鼓文,上联是:鲤鱼出水荐鲜硕,下联是:天鹿明园囿康平。
在这间充满艺术气息的办公室里,本刊记者采访了吴有雯女士。
记者:现在公司方面举行些什么活动呢?
吴有雯:公司不定期地搞些沙龙,汇集了一些在上海有些实力的中青年画家,也挖掘了一批人,主要是围绕吴昌硕的活动展开的。上海画家比较散,很少有集中的地方,公司是个平台,给中青年画家有个地方切磋交流。
记者: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围绕着吴昌硕艺术的传承和发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呢?
吴有雯:这些年来,我们主要做的有两大件事情,一是捐赠,一是展出。前前后后我们捐出了几乎所有的珍贵资料与作品,向世人展示大师的风采。为此我们也感到非常的富足。在祖父吴东迈爱国义举的感召下,我们将传承或四方收集到的吴昌硕诗、书、画、篆刻精品及资料,屡次捐赠给浙博、西泠印社及安吉、余杭、上海等地的吴昌硕纪念馆充实馆藏,使民族瑰宝长存中华,华夏优秀文化得以不断绵延光大。
在祖父吴东迈逝世四十周年之际,我们也特将几十年来吴氏后裔捐赠予各地的书画精品,选取了一部分,汇聚一堂,向爱好者展示。
记者:你们这么做,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傻?
吴有雯:有,的确有。有人说我们为什么什么都捐掉,自己什么都不留着。不过,我们觉得吴昌硕大师的东西是属于艺术的,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同时又是属于世界的,只有我们奉献出去,大师的艺术才能传承、发扬,世界才能看到我们民族的瑰宝。
在去年纪念吴昌硕先生诞辰160周年的时候,我们自己还举办了展览会。我们大家出资,借刘海粟美术馆,举办了展览会,将海派中青年书画家的作品展出,其中有:吴超、周立德、蒋伟、郑汉健、陈星平等等。之后我们又将这些作品进行拍卖,所得款项全部用于弘扬海派艺术上面。
记者:今年是吴昌硕大师逝世八十周年,作为他的后人,你们筹划了些什么活动呢?
吴有雯:这次我们花了非常巨大的精力,我们将全国吴昌硕的画集都收集起来,把吴昌硕曾经写过的对联、题画诗全部都整理出来。整理出了两三百幅的作品,我们选取了其中的80幅,其中楹联40幅。题画诗和《缶庐小记》是吴昌硕自己平民生活的体现,这次我们将它们一并展示出来,就是想告诉大家,吴昌硕先生不但是一位大师,也是一个有着平民生活情趣的性情中人。
他并不是一夜之间成为大师的,他有着长期生活的磨练以及日常生活的积累。
这次展出的80幅吴昌硕先生的作品全部由当代著名篆刻家高式熊老先生重新临摹。高老可谓艺术界中的老玩童。作为与昌硕后裔三代世交,又对艺术有着至高追求,同时作为国内书画界公认的大师,所以这次由他出面执笔,大家一致赞同。而大众在看了高老临摹的吴昌硕的作品之后,无不拍案叫绝。我们想,高老都满腔热情地参与其中,那么我们更应该毫无怨言,努力去把展览做好。
11月23日是吴昌硕过世的日子,我们想11月份在浦西、浦东分别搞一次展览。
记者:除了展览还有其他的活动来纪念这次吴昌硕大师逝世80周年吗?
吴有雯:出书,我们要将这些艺术精品代代传下去给世人看,同时我们还将举办研讨会,共同探讨如何为培养下一代青少年的艺术修养,弘扬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
据吴有雯女士透露,昌硕文化艺术进修学校现在人不多,不过学校每年都举办全国的书画比赛,名为“吴昌硕杯艺术大奖赛”。每年参与的人有近千人,其中近十分之一是外国人。比赛的奖品都是中青年画家们以及一些老画家亲手画的作品,非常具有收藏价值,也是对青少年在艺术上的一种鞭策。
当代大师眼中的吴昌硕艺术
高式熊(著名书法篆刻家,现为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上海文史馆馆员)
“伊万诺夫”是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清末进士高振霄次子高式熊的亲切绰号,指他长相像俄罗斯人,又会说“洋泾浜”英语,一个快乐幽默、健硕结实的老印人——猜不出他已经87岁的高寿了。
2007年4月7日,为纪念吴昌硕逝世八十周年,“高式熊书吴昌硕80首诗词楹联书法展暨《安吉吴昌硕》新书首发式”在浙江安吉吴昌硕纪念馆举行,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吕国璋以及吴昌硕曾孙辈吴超、吴有雯等近百人出席。
近日,本刊记者在长海医院病房里采访了高式熊老先生,聆听他对于大师吴昌硕艺术创新的评价。
记者:高老您作为当代著名的书法篆刻家,对此番临摹吴昌硕先生的80首诗词楹联,是何感想?
高式熊:呵呵,这是给我一个练习的机会!
记者:通过这次临摹,您对吴昌硕的作品有什么新的认识或者体会呢?
高式熊:通过临摹,我确实感受到吴昌硕大师的艺术魅力的无限广博,今天没有人能达到他的那个境界,没有。小时候,我刻图章后感触比较浅,觉得他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外界还有人说,吴昌硕的篆刻么就是要“破”、“烂”,等到后来我才有了深刻认识,觉得他的东西的确了不起。
他看似“破”、“烂”,细看后你会发觉没有一处“破”、“烂”。
当自己动过手了之后,才发觉他的艺术造诣之高无人能及。比如某个地方换作是我,我不会想到要那样处理,可是吴昌硕却想到了。举个例子,“海棠”这两个字刻在椭圆形的印章上,一般我们总是上下布局,可吴昌硕却是左右布局,将他们压瘦,但是,整个印章却又如此充分,这就是他不同凡响的地方。
吴昌硕的用笔极好,脱离石鼓语言,看起来是失实,但整体来看却并没有破坏石鼓原貌。我发觉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他风格之厚重朴实,现在没第二个人。
记者:您怎样看待艺术中的创新呢?
高式熊:现在追求创新,许多人都存在盲目变形。创新应该是有根据的创新,创新是加的意思,而不是减!古代的东西好好地发扬,这个叫创新,吴昌硕就是这样。他写的是石鼓,我们都写过,写出气势和精神也只有吴昌硕。有脱离,但没脱离规范,创新出了新的面貌。
这是对现代人创新最好的教育。不是唱反调就是创新,方的硬要变成圆的,那不叫创新,而现在艺术中这种盲目的现象太普遍了。现在一直说创新,但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真正创新后能立得住脚的人有多少?太少了!
韩天衡(原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一级美术师、中国篆刻艺术院院长、上海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西泠印社副社长、上海吴昌硕艺术研究会会长)
记者:在您看来,纪念吴昌硕的艺术对当代书画创作有何现实意义
韩天衡:学习吴昌硕,讲到底是学习吴昌硕与时俱进、推陈出新的一种精神。作为一种风格来讲,在二十世纪他是大放光芒的。学习他的风格是一个方面,但从本质上讲更重要的是学习他的一种创新精神。学习吴昌硕是要求我们区别吴昌硕、发展吴昌硕。
还有,吴昌硕艺术的崛起是发生在清末民初时期,那正是我们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而吴昌硕艺术所体现的博大精深、壮伟雄强是特别有意义的。他尽管不能以个人的力量去改变那个社会,但他以自己的画笔、刻刀去表现一种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精神,从本质上讲是进步的,并且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这点是值得学习的。
采访手记:消逝与重生
古人讲温故而知新。温故不是使之僵化、保守,而是更加发扬光大。
我们没有想过,通过这次专题采访,将会对吴门艺术抑或海派画坛的今天带来什么,但我们从这几天的阅读文献资料、与吴昌硕后裔、传人的亲密接触中引发的思考,会对许多关心当今中国画艺术的人有所反思。
与吴昌硕文孙吴长邺、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高式熊谈到此次纪念吴昌硕逝世八十周年的活动的意义,他们都难以详言却身体力行,又明确地指出吴昌硕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创新。在特定时期,把独到的图式和神奇想象发挥到极致的书画大师吴昌硕是言不尽意的,吴昌硕独到的绘画品质和艺术表现力所形成的许多“谜”,足以让人去捉摸、去研究。然而切入到故事的原型里去是不可能,也是没意义的。
人不媚世、画不随俗,不怕非议和误解,在崇尚艺术理想异常匮乏的世界里,毁誉参半总是一切艺术开拓者天生注定的命运。吴长邺说:“吴昌硕的创新初期甚至也遭到自己老师的来信批评”,但他敢于捧出自己的赤诚之心而百折不挠。吴昌硕让我们明白艺术的不朽在于其内在的生命力。
而作为大师后裔,如今从事艺术相关事业第四代的吴有雯、吴超、吴越等在继承和弘扬前辈的创新精神和艺术成就的同时,也在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世人,他们不仅仅是大师的后代,更要在时代的变迁中创造新的历史、做好他们能做好的事。虽然他们现在所作的努力,还无法让人信服,甚至有人还会说: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么就套用一句老话“让时间来证明”吧。
当日本、韩国一代代完好地保存着自己文化与艺术的时候,站在文化危机关口的我们也应该有所认识,一个国家如果没有自己的文化那就意味着没有自己的灵魂。吴昌硕是伟大的,不仅因为他是大师,也因为他对中华民族艺术所作的贡献;吴昌硕的后人是出色的,不是因为他们是吴昌硕先生的后人,而是因为他们一代一代都明白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励精图治,弘艺中华。
艺术,必须具有民众性,缺少了大众的参与与传承,艺术的生命力就将衰竭。从吴昌硕的后代们作出的努力来看,我们是否也看清了自己身上,作为中国人所应肩负起的责任了呢?
吴昌硕田黄自用印
西泠印社的社藏文物珍品中,有一批吴昌硕自镌的文房书画用印,共十二方。边款有纪年的四方,一方创作于46岁,三方在64至69岁间。其余虽无注明创作年月,但从印文内容和艺术风格观察分析,应该都是他印风成熟期后中晚年的力作,艺术及文史价值很高。
印史上一位篆刻家存世自用印有数十方者乃至百方者不在少数,难得的是,吴昌硕这十二方用印,印石全部是珍贵的田黄冻石,田黄石贵重,一般依原石琢成自然形,不舍得切割加工。这批田黄一方椭圆,十一方正方长方,质材品相俱规整上乘,钮饰精美,堪称“豪华”。佳石佳刻,相得益彰,具有非常高的艺术和欣赏价值,弥足珍贵。因此可以说这一套吴昌硕自用田黄印是独一无二的。
1927年吴昌硕先生过世后,由其子吴东迈收藏,时光流转,后来东迈先生夫人重病,家境时也困窘,幸得友好海上富家子弟刘汉霖先生慷慨援手。事后,吴东迈为表示感谢,遂将这十二方田黄印一盒相赠刘氏。
“文革”开始,这十二方田黄印被抄没,1980年左右作为抄家物资发回主人,刘汉霖找到东迈之子吴长邺,要将这批印章还于吴家。两方推让,最后商定,这批珍宝捐献给国家永久保存。1981年由吴长邺、刘汉霖向西泠印社作出了捐献。
杭州市人民政府、西泠印社等有关部门向刘汉霖颁发了证书及奖金,以资鼓励。这一批珍贵的吴昌硕自用田黄印十二方就从此成为西泠印社镇社之宝。最近,吴长邺先生与笔者通话,在讲述了以上过程后,谈到刘汉霖先生的高风亮节和深厚情谊,非常感动,他说:“现在经常有人问我这批印章到底是谁的,我说是刘汉霖的;那么也经常有人问刘汉霖这批印章到底是谁的.
刘汉霖说是吴长邺的。”他们两位这种相知、谦让、慷慨举赠的高尚行为令人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