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工艺美术大师 深度访谈:痴与胆——专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杨锐华

2017-11-29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杨锐华,始终保持着低调.谦和的艺术修为.坐落在青柯村的一排低矮厂房,是杨锐华1990年第一批从湾江陶艺厂下海后,开设的第一个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杨锐华,始终保持着低调、谦和的艺术修为。坐落在青柯村的一排低矮厂房,是杨锐华1990年第一批从湾江陶艺厂下海后,开设的第一个工艺社。以这里为事业的原点,杨锐华醉心于陶塑创作的锐华工作室距离工艺社只有数米远。今年3月,装修一新的华海工作室在佛山石湾跃进路开馆。与空间距离之近相对应的,是他在艺术创作中获得了巨大转型的成功。

最新的消息是,他和师傅钟汝荣一起,获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这块由工信部、文化部与人力资源部联合颁发的荣誉被裱在装修一新的工作室里。在这间面积达800平方米的华海工作室里,杨锐华大师的字画、陶作,以及在两广地区打捞发掘的古沉木、奇石摆放在一起,艺术气场十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人类陶艺智慧交相辉映,带给人们妙雅古奇的视觉享受。而山与鹰是他最钟情的创作对象,国画的大写意与以画入陶的创作理念都赋予其作品致远归真的境界。不过,杨锐华并不喜欢外界称他为“第二代鹰王”,他说,钟情于塑鹰只是自己的艺术追求,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在艺术修为上,杨锐华为人低调,平和谦虚,但谦和内敛中蕴藏着大气。在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荣誉前,杨锐华依旧保持平静,他说:其实除了工作内容不一样,大家都是平等的,这样一想,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他还说,环境造就了一代人,我自己是吃过苦的,是从拉板车一步步走出来的,如果一直秉持宽容理解的心态,我想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杨锐华曾经为自己刻过几枚励志印章,其中又以“画痴”、“可贵者胆”让人印象最为深刻。

杨锐华《醉李白》

“画痴”之功

“70年代末,我在湾江陶艺厂从事彩瓷画工作。当时,封伟民、霍冠华这批人都是1979年刚刚毕业的一批学员,他们还都在厂里半工半读,我负责教授画画的基础课。”事实上,扎实的绘画功底是杨锐华厚积薄发的艺术土壤。为了学画摆脱命运的安排,他曾经以“画痴”之毅力师从多家。

杨锐华的父亲一辈曾经从事过陶瓷生意,文革时期,杨锐华家里被划了成分,到杨锐华1972年读完书后,成分好的同龄人被分配到了机械厂等企业,但他只能按照分配,到石湾搬运站拉大板车。

“回忆起那个时候,白天非常累,要运输陶瓷的泥巴、沙土,还要把货物直接挑进船舱去送货。”可以想见,在石湾东平河边,那些正待远航出口的大船停泊在此地时,甲板上、河岸边都曾留下杨锐华的身影。

但即使这般辛苦,晚上放工后,杨锐华还悄悄地坚持学画到凌晨三四点钟。他说,最初的想法很单纯,只想摆脱命运的安排,能有一技之长就不用再拉大板车,能有一技傍身就能走遍天下。事实上,对于那一代人来说,这种白天干活、夜晚自学的动力,正是来自于这种最初的、纯朴的信念。

机缘的关系,广州美院的胡博教授和妻子在文革中被“下放”到石湾陶瓷研究所,杨锐华得知后,就把自己的素描作品拿去给胡博教授修改;为了学习中国画,他又找到佛山民间艺术社的老师,请求指点;后来又找到钟汝荣,学习花鸟画。他至今还记得胡博老师在宿舍里给他的意见,“你需要去进修,需要系统性的训练。”

这期间,为了系统学习山水、素描、工笔等基础,他一路师从多家,罗树添、杨永雄等都是他的指点老师。每逢礼拜天休息日,他还会坐车、再坐船,前往广州南方大厦找资料、看展览。

在周围人看来,杨锐华对认定的追求的东西总是有那么一股牛劲。45岁后转型陶塑创作,他痴迷于塑造雄鹰。回忆那段时光,似乎年年春节的快乐总是与自己无关,为了不打扰杨锐华的创作,大年初一、初二,家人竟悄悄从工作室的窗口将饭盒递进去。

从最初的绘画工艺社,到锐华陶艺坊,再到今天的华海工作室,杨锐华历经从艺方向上的步步转型,不论是书画、彩瓷抑或陶艺,秉承一个“痴”字,他都走的踏踏实实。

杨锐华《乐逍遥》

“可贵者胆”

鹰本身就是胆略与气魄的象征,杨锐华的陶塑钟情于对苍鹰形象的塑造,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恰恰是一部“可贵者胆”的最佳注脚。

1995年前后,得改革开放之风的石湾迎来了国有企业员工辞职下海的高峰,而杨锐华毅然下海,则凭借过人的胆识开这个风气之先。1990年,时任佛陶集团副厂长职务的他,最早选择下海,在佛陶集团的历史上,杨锐华因此成为集团第一位辞职下海的厂级干部。

为此,佛陶集团在当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希望做通杨锐华的思想工作,放弃国企的职位,就同于放弃了公费医疗等诸多福利,并且给出其他的岗位供选择,但杨锐华的决心却异常坚定,他甚至直接把厂里分配的150平方米的大房子给腾空了,以此显示自己决心已定。

今天已获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杨锐华回忆起当时,不禁感慨,其实从国企走出来,当时自己心里是没底的,因为毕竟已到而立之年、已经结婚生子,还敢想着要跳槽,在身边人们看来都觉不可思议。

于是,1990年在石湾青柯村低矮的厂房里,多了一间靠自己搵食的小型工艺社。而45岁,杨锐华选择从平面艺术转向陶艺创作,从作品来看,外界甚至认为石湾杀出了一匹“黑马”,但是杨锐华知道,自己一直不曾离开陶艺,而又也从未距离陶艺这么近。

转型的勇气与胆识恰恰来自于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我想做自己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杨锐华给自己刻了一枚印章,上书四个字“可贵者胆”,可谓是自己一路心境的写照,而这枚印章他还一直保留至今。

从平面化转型到陶艺创作,在他看来,石湾公仔百年传承,公仔却总是给人案头小件、玩赏之物的印象,杨锐华没有选择跟随在前辈后面亦步亦趋,他反其道而行之,在大体量的作品上寻找创作空间。

但是现实创作中就发现问题了。“遇到太多的困难,才发现大件作品确实很困难,也才明白为什么更多人钟情于公仔的创作。”但在杨锐华这里,他自己有一套辩证法:“见过不如做过,做过不如错过,错过经验才多”,敢于痛下决心“交学费”,甚至不惜挥锤砸烂有瑕疵作品的场景,更让外界感慨其胆识过人。

于是,在青柯村里,人们常常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杨锐华工作室的门前,时不时会堆放着几件大型的陶艺作品,杨锐华要在这里一一砸烂。围观的人摇头直呼可惜了,也曾经有人提出,可以帮他把这些有瑕疵的作品销售出去,但是杨锐华坚决不同意,“不卖!坚决不卖!砸烂在门口,也不能让不完美的作品在市场上流通。”

正是经过反复的尝试和正视瑕疵与失败的决心,高1.92米,宽度几乎达到2米的作品《沧海一啸》第一次成功完整烧制,那巨浪托天咫、神鹰破空至的雄浑豪迈呼之欲出。这在杨锐华的深情回忆中,当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看着雄鹰自由伸展的翅膀,心中的喜悦再难以用言语表达,低调谦和的他内心也终于第一次有了“我成功了”的快乐。

杨锐华《震羽摩天》

以画入陶 

鹰击长空通天气

走进杨锐华位于跃进路的新展厅,一幅9米长的九寨山水图首先进入视线,雄浑壮观之境与大体量的陶艺作品相得益彰,可以说,字画与陶艺一起构成了杨锐华艺术创作的独特符号。但他仍然谦虚地说:从平面艺术转型到立体陶艺的过程中,毕竟画画做了几十年,对艺术品的审美感觉还是可以的,“会注意将绘画中的一些画意带入陶塑中,会从构图、造型和神韵等角度去考虑陶塑的创作。”

以画入陶,一鸣惊人,杨锐华的成功又可谓厚积薄发。2006年,他参加了第二届深圳文博会。参展作品《一声长啸》成为当界佛山唯一一个获得金奖的作品。这座宽48厘米,高108厘米的雄鹰,极富视觉冲击力,被权威专家赞誉为达到了“风驰电掣遮天蔽日凌空势,千山万壑顿失喧嚣”的境界。

创作冲动之下,他回到石湾耗时半年完成创作了《群英会》,十二只雄鹰战胜邪恶凯旋后立于一段遒劲的胡杨木上,十二雄鹰姿态各异,目光如炬,见静觉动。2007年这件重量级的作品《群英会》再次来到文博会参展时,作品被移师珍宝馆,吸引了李长春、李铁映等国家领导人驻足观看,作品再度在文博会摘金!

品鉴了这件巨作后,他的好友钟军华提笔写到:十二神鹰扬威战鏖,四面八方罗刹逃,伏毒龙,诛噬人,饕餮啄妖蟒,长影缚住九头鳌。凯旋会胡杨,千年神木,细雨清风浴征袍。望旭日东升,华光普照繁华锦,遍植蟠桃,问神鹰又欲何往?巡天道,护九州万年遥。

《群英会》的气魄与意境征服了陶艺界。2006年后的6年间,杨锐华的陶塑作品接连捧回五座文博会的金奖,到了2010年,他则受邀为第六届深圳文博会担任评委。

将雄鹰等动物作为陶塑的主题形象,以前辈曾良大师为代表的石湾陶艺术家曾享誉海内外。回想当时,曾大师在厂里做鹰,而杨锐华在潜心画鹰。“因为有曾良大师这样的一代鹰王,才有我的今天。曾良大师的鹰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从他的身上吸收了很多的养分,他最早对鹰的提炼非常到位,他的鹰并非为了写实而写实。”杨锐华回忆说,当时还曾跟曾良大师开玩笑说:“看到你的鹰后,我也想重新画鹰。”

细查之下不难发现,大时代的不同,人生阅历与积累的不同,让杨锐华塑造的鹰,鹰嘴和鹰爪更为苍劲有力,而雄鹰亦具更丰富的精神世界。他说,向前辈学习是为了更好地找到自己的符号,但要达到更高境界,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抛开自己以前的印记,这就意味着,“学东西要拼命钻进去,但还要搏命跳出来。”

将石湾公仔从案头小件拓新成大体量的现代作品,在烧造上,杨锐华的鹰又跟前辈不同,作品全部是一次烧成。杨锐华的窑炉比别人的要大很多。在业界看来,要一次烧造出这样的庞然大物,要完美把握成型的陶作历经800—1000度的高温收缩变软的过程,又保证大开度的雄鹰翅膀不塌落、不断裂,则要用上千百次的试验来攻克了。杨锐华每每在此时会感慨,不同于绘画等平面艺术,石湾陶艺作为泥、釉、火的艺术,其魅力与神秘或许正在于此。

“老百姓看到喜欢鼓掌,专家看到能点头,这样的陶艺作品才算OK。”杨锐华常常这样告诉身边人,时代发展到今天,要跳出公仔的传统认知范畴,不但在家庭、博物馆、别墅、会所,甚至户外广场都能摆放石湾陶艺作品,而与环境空间相适应的陶艺作品,才能给人们呈现出最舒服的感觉。“舒服二字写起来简单,但是却最难把握。”

值得一提的是,45岁转型陶艺创作的杨锐华,注重把作品拿去参加参展,因为他较早意识到——“酒香也怕巷子深”,从2005年来一年最少两次的展览,他都一直要亲力亲为、没有停歇。当然,这些大作品要参加展览,往往需要作者花费比别人多得多的成本和精力,有时甚至要专门请叉车帮忙。

今天,杨锐华的作品市场已经遍布国内外,国内的北京、天津、大连、温州等地都有他的收藏市场,港澳台、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等友人钟情于他的作品。但杨锐华并不喜欢外界称他为“第二代鹰王”,他说,自己不能称王,钟情于塑鹰只是自己的艺术追求,每个人做好自己就足矣。

杨锐华《门神》

独寻釉韵

试釉废瓦数吨计 釉色创新强化作品符号

“我经常告诉儿子,陶艺创作追求的目标是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奇。当大家都在注重石湾陶的造型创新时,我们一家人又全身心投入到釉色创作中。”在杨锐华看来,泥巴是人物的营养,而釉色正如人物的肌肤,肌肤加上营养才有作品最终的精气神。而杨家釉色的创新,是以时间和大量的学费才寻得的釉韵悠长。

“陶塑的后期视觉语言其实可以是很丰富的。”杨锐华坚信,通过自己的釉色创新,可以开创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来。在釉色创新中,杨锐华深厚的绘画基础恰如其分地发挥出来。对于釉色的心得,很多出自于借鉴中国画的十二色原理。

在艺术家眼中,同样是色彩,但却能将水墨的单色应用到丰富的极致,对于石湾陶创作来讲,讲究绘画的配色基础与工艺把握,更要加上由于造型设计的完美结合。在杨锐华的眼中,陶作这门泥釉火的艺术,更要注重釉色的流动与造型设计的完美结合。

所以他说:“以画入陶,从造型上可以,从线条上可以,从釉色上也同样可以。”

杨锐华的一系列釉色创新丰润而厚重,为业界所称道。大体来讲,这种创新一方面植根于传统的石湾釉,另一方面来自于博采众长不断创新。

他的“华红釉”色泽艳丽,变化丰富又有窑变产生的“爆花”纹理,目前可谓成品稳定,适于电窑烧造,釉色伴随作品都成为其独特的艺术符号;“兽绒釉”着色的老虎,斑纹表面光滑细腻,内里却有茸茸兽毛依稀可辨,更添栩栩如生之感;绿金纱的视觉层次丰富,效果震撼,其制作现在已经相对稳定,受到了收藏市场的追捧;他研发的溶洞釉,在窑炉烧造中自然产生如火山石般的蜂窝状,形成了逼真的岩石肌理,特别适合表现青苔、草地等大自然的质感。

再以天目釉为例,在上世纪石湾也曾经研制过天目釉,80年代的器皿花瓶上曾经有过应用,但一直很少应用于人物雕塑。杨锐华在研发中注意到,创新的釉色不能局限于某一种品类的应用,更不能够拘泥于器皿或者平面艺术上,而是要能够在更为复杂的人物陶塑上大块面地应用,体现和升华人物的特色与主题。

同时,杨锐华还创新地开拓了开片釉在人物陶塑上的应用,他的作品《醉》主要以开片釉表现诗仙李白醉酒独卧,惆怅的意境,而开片釉又与传统的钧釉、华红釉完美搭配、相得益彰。《醉》在作为参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在京展出时,引起了评委和专家们的连声赞叹。

杨锐华国画《春天的乐章》

杨家釉的创新密码

杨锐华意识到,电窑的普及应用,以及自然资源的枯竭和老一代调釉师傅的相继离世,石湾釉色创新正面临断层。在市面上出现的一些以化工原料配制的商品釉料经烧造后,第一眼看来也是鲜亮耀眼,但终究失之浅薄。

正因为此,杨锐华不但自己钻进釉色的研究中,还一度劝儿子阿东暂时放下手头的陶艺创作,一心研究釉色创新。今天,杨锐华颇为感慨——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只有阿东一个儿子,最大的成功就是儿子能够接班。”

采访中,阿东始终微笑着坐在父亲身旁。像他这样执着于釉色研发的年轻人,在石湾来讲是少之又少。事实上,阿东之前在公司做业务,后回到父亲身边一心一意开始了釉色创新研发。他开始重新学习釉料知识,在出外旅游考察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购买日本、台湾关于釉色的研究书籍,从中吸取经验。此外,阿东还常常与伯父——这位退休的调釉师傅一起切磋。殊不知,这一老一新人的碰撞,正是杨家釉色推陈出新的密码之一。

而在父亲杨锐华的坚持和鼓励下,阿东下了苦功夫。一个细节是,那些曾经记录了阿东和父亲尝试拓新的试釉废瓦、陶片,十年间恐怕要堆起满满几间屋,重量则几乎以数吨计算,以钻研精神下苦功夫交大量学费,这又是杨家釉色成功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