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翠琳作品选 风雨童心——写在葛翠琳先生儿童文学创作60年之际
1997年我大学毕业后到中国作协工作,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一批人专门为孩子们写作。有一天我写了一首诗《爸爸的手》,同办公室的关登瀛老师无意中看到了,他说这是一首儿童诗,你可以寄给冰心奖评奖委员会,因为这个奖项有个新人新作奖,正是鼓励儿童文学新人的。
那时我懵懂无知,不以为意。于是关老师从我其他的诗作中又挑了两首,形成组诗《亲情》,他帮我寄了出去。1998年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我荣获了第六届冰心儿童文学奖新人新作奖。
我相信有很多无名的儿童文学新人和我一样,他们或在繁华的都市,或在边远的乡村,默默无闻,不为人知,当他站在儿童文学这条小路的起点的时候,除了心中的一份梦想以外,他一无所有。而“冰心奖”,正如一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的小橘灯,给每一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以温暖的鼓励。
而“冰心奖”的主要创办者葛翠琳先生,正是这样一个提灯人。现在活跃在儿童文坛的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们,又有谁不曾接受那灯光的恩泽和照耀呢?
我记得2007年鲁迅文学院儿童文学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同学们,入学不久的一个周末,他们就自发地,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开往”葛翠琳先生家,那一天的晚饭时分,鲁院的餐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来吃饭,因为全都自动被葛先生“吸”走了。
一位没有得到消息而错过了机会的同学,有点气急败坏地跟我说:“我没有去成,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看到她眼中带着泪痕的遗憾,于心不忍地说:“没关系,隔天我陪你去。”没想到我的许诺并没有实现,变成了空头支票。
这位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来自一个闭塞的山区,那里没有从事儿童文学写作的人,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和儿童文学毫无关系,只因为她的一篇散文获得了冰心儿童文学奖,从此打开了她人生的另一扇窗子。
后来,我看到同学们探望葛翠琳先生时留下的合影,在葛翠琳先生家宽大的客厅里,在阳光灿烂的草坪上,葛翠琳先生在一群年轻的生机勃勃的面孔中间,她的笑容是那么美丽、慈祥、平和。在那一刻,我想起葛先生写冰心老人的一篇文章《玫瑰的风骨》。
玫瑰“有坚硬的刺,浓艳淡香都掩不住她独特的风骨。”“玫瑰花映出了冰心的影子。冰心的作品里,闪烁着玫瑰花的美丽、芳香和风骨。”其实我也很想用“玫瑰的风骨”来形容葛翠琳先生的为人和为文。
葛翠琳先生1930年出生于河北的一个乡村,后毕业于燕京大学,做过老舍先生的秘书,1957年,年轻的葛翠琳已经出版了《野葡萄》、《巧媳妇》、《采药姑娘》三本童话集,就在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葛先生被错划为“右派”,从此中断了她所热爱的写作,下放农村劳动改造二十年。
在一次聊天中,她曾经跟我说过,在生活最贫困的时候,她曾经把从棉花秆上剥下来的皮磨成面充饥。在经历了战乱、贫困、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之后,让人惊异的是,那些辽阔的苦难没有把她的心灵积压得变形、褊狭,相反,在磨难过后她反而释放出博大的爱心。
创办“冰心奖”,为文学新人们铺路搭桥,显现了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国儿童文学女作家灵魂的高度和精神的宽阔。
人品即文品。葛翠琳先生的创作,无论是童话,还是散文、小说、剧本,无不折射着她的个性、气质和品格。徐鲁的《风雨中铺就的金花路——〈玫瑰的风骨〉跋》中这样评价葛翠琳先生的创作:“个人的成长史、心灵史和写作史的背后,是对不同年代、不同环境下凸现的人性中未曾泯灭的真、善、美的重新发现与修复,也是对被时间的尘埃所遮蔽的、被生活的风雨所侵蚀的人性本原的寻找、呼唤和礼赞。
”在她的作品中在她的名篇《野葡萄》中,那个白鹅女被后娘弄瞎双眼,在寻找能够治病的野葡萄的过程中,白鹅女历尽了艰辛,终于找到了野葡萄,不但治好了自己的病,而且还让很多盲人重见光明。
这篇童话中最为感人的一笔就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个盲女孩,虽然后母弄瞎了白鹅女的双眼,但白鹅女却并没有以牙还牙,相反,却用野葡萄让这个后母生的妹妹也得到了光明。
这篇写于上世纪50年代的童话,那个时候,葛翠琳先生苦难的人生路还没有展开,那个时候正是她创作力旺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可是这种“以德报怨”的慈悲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灵里种下,并在她的童话中开出花来,此后她创办“冰心奖”等等一系列的善举,正说明了葛翠琳先生对真、善、美的坚定信仰,历经风雨而不悔,相反,会更澄澈、更透明。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在葛翠琳先生的心目中,真、善、美从来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真理和正义总是需要你付出汗水甚至生命的代价才能换来的。无论是她的长篇童话《会唱歌的画像》,还是长篇小说《蓝翅鸟》、长篇散文《十八个美梦》,无不展现出艰辛命运之下主人公心灵的美丽和人格的尊严。
向现实学习,向民间学习,是葛翠琳先生创作的一大鲜明特色。葛翠琳先生的作品所呈现出的一种厚度,正是因为她把自己坎坷丰富的人生经历揉进了自己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如《翻跟斗的小木偶》,虽然是童话,但是却把中国那一段风云激荡的社会生活溶了进来。童话的想象总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童话也可以反映现实生活,这是葛翠琳先生的创作理念。
葛翠琳先生的很多童话,如《野葡萄》、《金花路》等等,都取材于中国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在她下放农村期间,曾经采集过当地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可以见出她对中国传统的民间文化的重视,并把它变成自己创作的一个重要的精神和素材来源。
她用一个女性诗意而细腻的笔触,对这些传说和民间故事,进行了现代性的转化,使得这些本来比较简单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具有了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精彩、优美的适合儿童阅读习惯和审美期待的语言,质朴而又高尚的精神境界,使得她的这些生长在中国民间土壤上的篇章,以一种亲切、清新和自然的面貌,更容易地抵达今日孩子的心灵。
葛翠琳先生在一篇谈创作体会的文章《玫瑰云》中,提到她很喜欢乔治·桑的童话《玫瑰云》“一片小小的玫瑰云,飘荡着,变幻着,胀大、胀大,变成浓重的乌云,遮天盖地,翻滚着、奔跑着,裹着狂雷巨闪,撕裂了天空,泼下如注的暴雨,天地混沌一片,山吼叫,水呜咽……而老祖母那双瘦骨嶙峋的手,粗糙黝黑,青筋突出,她把翻滚的云团抓在手中,放在纺车上纺,纺成比丝还要细的云线。
狂风暴雨,山崩地裂,她镇定自如、不惊慌、不抱怨、不叹气,耐心地纺呀纺……把厄运、灾难和痛苦纺成柔软的丝团,她是在捻纺人生。”
这一段话,完全可以看作葛翠琳先生一生的象征,那种坚韧、宽容、坦然,正是她人品和文品的最生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