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 顾圣婴:建国后早逝的“钢琴诗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她的名字和傅聪、刘诗昆、李名强、殷承宗联在一起,被海外称为“中国钢琴五圣手”。但她的音乐和人生遭际,很长时间并不被人提起……
初夏的上海。傅聪肖邦音乐会刚散场,一些意犹未尽的年轻人叹服着傅聪演绎肖邦的老境。知道其他演奏肖邦的中国人吗?我问。李云迪、陈萨,嗯,还有王羽佳吧。其他人呢?郎朗有时候也弹。你们知道顾圣婴吗?他们面面相觑,夜幕里丢下一片沉默。历史帷幔的层层遮蔽,他们当然看不到尘封土埋下面的辉耀。
1937年7月2日,顾圣婴出生于上海一个书香之家,父亲顾高地曾任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的秘书,母亲秦慎仪是原上海大同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高材生。早慧的她5岁即入开设钢琴课的上海中西小学,先后师从邱贞蔼、杨嘉仁(李斯特的再传弟子)、李嘉禄(上世纪40年代末就在美国各地巡演,回国前曾接到美国许多大学的聘书)教授习琴,跟马革顺学习音乐理论,向沈知白学音乐史,文学则受惠于傅雷。
顾圣婴自幼所受的音乐教育和钢琴训练,其系统性和纯粹性在那个年代是绝无仅有的,同辈中自学成才为主的其他钢琴家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16岁登上舞台,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演奏肖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大获成功,第二年即担任上海交响乐团钢琴独奏演员。
1956年后,师从苏联著名钢琴家塔图良和克拉甫琴科,境界大开而琴艺精进。在莫斯科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克拉甫琴科说:“顾在每一堂课上,都以自己的成绩使我感到惊讶。她每天弹奏10到12小时;她一年学会的作品,至少比我国音乐学院用功的学生学会的乐曲多一倍。”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海外称傅聪、刘诗昆、顾圣婴、李名强、殷承宗为“中国钢琴五圣手”(稍后这个名单里加上了鲍蕙荞),刘诗昆的“狂”(剽悍)、顾圣婴的“秀”(温婉)、李名强的“木”(本色)、殷承宗的“死”(用功)和鲍蕙荞的“娇”(妩媚),在国内外名播一时,顾圣婴更是风骚独领。
1957年,19岁的她在第六届莫斯科国际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中荣获金奖,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在国际音乐比赛中夺得的第一个金奖,四十多位评委一致认为她的演奏堪称奇迹。
次年10月,她又在高手云集的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中荣获女子钢琴最高奖(著名钢琴家波利尼获男子钢琴最高奖),西方音乐界反响强烈,瑞士国家电台、电视台分别向全欧洲转播了颁奖音乐会的实况。
匈牙利的评论家说:“她给贝多芬的乐曲注入了魅力和诗意,在听众面前表现了巴赫的严肃、舒曼的丰富和德彪西的澄明和优美。”保加利亚的评论家说:“她的演奏着重诗意和发自内心的感受……肖邦的乐曲在她的手下呈现出不可再现的美。”国际权威称她是“天生的肖邦演奏家,真正的钢琴诗人”,是“高度的技巧和深刻的思想性令人惊奇的结合”。
都说顾圣婴手下的肖邦温婉秀丽,像刮过春天的风一般轻盈,自然流畅清新,就像刘诗昆描述的那样,她的钢琴展示的是“轻功”,秀丽澄明的音色,轻巧快速的触键,宛如珠走玉盘。然而这只说对了表面。争说顾圣婴,又有几人得解琴中之味?从父亲“文革”蒙冤被囚车带走的那个时刻起,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在“爱祖国也爱父亲”的煎熬中。
这种煎熬不是三五天个把月,而是长长的十二年。翻遍她的日记书信,少有找到不满、悲愤和忧思的蛛丝马迹,那么她的深深的郁结到哪里去了呢?琴声,唯有琴声。
正是去国离乡的肖邦暗合了她心中永远的痛,所以诗意中才低回着纠结,歌吟里才沉潜着哀怨,愤懑中或也埋藏着坚忍。当年的音乐学院里,曾有人看到纤弱的顾圣婴有时走路却像男人一般,我想她是心有不甘的。
周围的师友,提起她的为人都是众口一词的称赞,毕竟她身上有太多的美好光明和纯洁。但这一切在那个特定年代里却成了被侮辱被损害被抛弃被碾碎的正当理由。讽刺的是,她曾以弹肖邦震动世界琴坛,而被她视为生命的、由波兰政府赠送的“肖邦手模”,在批斗被摔碎后成为刺杀她的匕首。
想来顾高地将军泉下有知还是欣慰的,顾圣婴尚未出版的传记终有所托,《钢琴诗人顾圣婴》的图书早在十年前出版,中唱上海公司新近又发行了《珍藏顾圣婴》的唱片专辑。秋风里,我们在顾圣婴的琴声中铭记肖邦,冥界里,肖邦和顾圣婴互道着心曲,给我们以永远年轻的心跳。
曹利群:音乐评论家,现居上海。从事古典音乐批评近20年,出版过音乐随笔集《缪斯的琴弦》、《永远的珍藏》、《历史旁的花园》、《肖邦不住17号》等。翻译有《梅纽因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