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分爹 “太原莲花落独此一家 别无分店”(图)
曹强,77岁,国家一级演员。只要你是太原人,即使不知道曹强的长相,也肯定熟悉他的声音,随便几句普通的太原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让人乐得不行。曹强就有这样的魔力,好像是那个赵本山。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太原莲花落的唯一创作传承人,当然是山西曲艺界大腕,可多少年了,除了在摄像镜头前的表演,曹老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与那个无所不能的赵大腕相比,曹大腕淡泊得如同一碗从未荡起涟漪的白开水。11月26日,曹老石破天惊地举办收徒仪式,收下9名弟子。收徒现场,很多人和他打招呼的第一句话,都是“好久不见,您还好吧。”
收徒仪式后,记者挺想和这位曲艺名人聊聊,听听他说说表演以外的人生故事。在采访前,记者心里略微打鼓,如此大腕,一般都不好约,说不定几句话就把记者打发了。曹强老师上了年岁,向这位老人打电话表示采访意图时,记者尽量小声些。电话那头倒是挺洪亮的,“行,随时可以。”对方痛快地答应下来。
约访成功,记者乘胜出击,问曹老在哪里接受采访方便些。曹老还没开口,记者已经想像出若干种场景,或是梨园茶馆,或是酒店会所,要么是位于高档小区装修考究的哪个工作室也说不定,既有氛围、又不涉及家庭隐私,毕竟名人大都不愿意自家地址被外人知道。没想到,曹老却说,就来家里吧。停顿了几秒,略带歉意地提醒说他家离市区有些远,要麻烦记者辛苦多跑点路了。
曹老家果然在市郊,但不是在星河湾、恒大华府一类的高档小区,而是在城北的晋机宿舍。
11月30日上午9点,记者来到位于太原市万柏林区和平北路的晋机东风小区。这是晋机的高层回迁楼,新建不久。小区院墙是拆迁时临时砌的,靠墙边处堆满渣土。院里还没栽花植绿树,也没安健身器材,停放的私家车也稀稀拉拉,整个院子里看着空空荡荡。在东风小区西侧,有几栋5层住宅楼,是晋机宿舍的老房子。记者正在费力地辨认曹老家在哪栋楼,一阵大风突然刮起,裹卷沙尘,毫无阻碍地扑将过来,迷了眼睛。
曹老的家就在这几栋高层楼里。
新房子里 摆着不少旧家具
一进曹老家,看到里面铺着木地板,记者准备换鞋。曹老随意摆摆手,说不用,让记者直接进客厅。除了曹老,他的老伴和大女儿也在家。大女儿定居北京,为了前几天父亲的收徒仪式特地赶回来,索性多住几天。
这套房子建筑面积约140平方米,装修得简单大方。在客厅正中间的墙上,挂着艺术家王秀春、李鸿明赠予的字画。这两位是曹老觉得最值得敬佩的艺术家。客厅两边,则挂着曹老和老伴结婚50周年的纪念照、三个女儿的合照,以及曹老自己年轻时的表演照、生活照。虽然是新房子,但也放着些明显有点年头的家具:旧式折叠餐桌、折叠椅子,小木板凳。
去年9月,曹老和老伴才从桃园二巷的老房子搬过来。那套房子是为了表彰曹老对曲艺的贡献,政府特批的,约40多平方米。当时曹老已经58岁、临近退休。现在这套新房,是老伴的单位晋机厂给的福利房,房钱由二女儿出了,装修和家具是老两口自己掏的钱。
“这辈子,我就是个演员,到退休也在表演一线。”曹老除了死工资,有时也挣点演出费和版权费。虽然没赚过大钱,但足够应付正常生活。他说,自己不需要太奢侈的东西,日常三餐都是老伴做,徒弟朋友还不时送些东西,生活也挺滋润的。退休时,曹老每月领1000多元的退休金,到现在已逐渐涨到4000多元。这就是他现在的主要经济来源,对这不算多的退休金,曹老说“够用就行”。
目前,二女儿住在桃园二巷的老房子里。她是中学教师,在三姐妹中是唯一会唱点莲花落的。曹老准备将现在这套房子也留给二女儿。“她们三姐妹关系特别好,而且二女儿一直在身边照顾我们老两口,房钱也是她出的,给她合适。”曹老的小女儿定居珠海,在图书馆上班。
曹老患有糖尿病,走路也是慢慢的。采访这天,他气色不错,口齿清晰、说话伶俐。“我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床,吃了饭,出去晨练。这是刚回来一会。”
创立太原莲花落 全凭一己坚持
曹老最初学习的曲艺表演是相声,25岁就在山西相声界小有成就。接触莲花落,实属意外。1962年,在和朋友的聊天中,他无意中得知晋中有一种叫“落子”的曲艺形式。“这是我头一次听说‘落子’,觉得新鲜,就托朋友找会唱的艺人。
辗转4人,经过一年,这才找到当时唱晋中落子最有名的民间艺人李连根。”得到消息,曹老从太原曲艺联合会里借了台录音机就跑去晋中。“李连根老师表演时,一手打着竹板,边唱、边绕着路边的人转悠,表演生动有趣。我在晋中待了三天,一口气录好了七八盘。”
三天,凭借相声的基础,曹老把晋中落子学了个大概。回到太原,他把几盘带子翻来覆去地听,并开始尝试表演和创作。“我写的第一个本子是《三进太原》,主角就是我的老师李连根。”
最初表演莲花落时,曹老受到不少非议和质疑。“有人说,莲花落是叫花子讨饭唱的,上不得台面;还有人说莲花落土得掉渣。反正说闲话的不少。”提到当时被冷嘲热讽的情形,曹老原本和缓的语气有些冷峻,“我就认为莲花落好,接地气、表演鲜活。
”他有针对性地进行了一系列创新改革,还将相声中的抖包袱等特色加入落子中,增强其舞台表现力。最终,创立了一种新的曲艺形式:一人站于舞台上,右手执两片大竹板,左手执五片小竹板,语言以太原方言为主,边说边唱。根据其风格特点和使人快乐的目的,曹老给它定名为“太原莲花落(乐)”。
客厅墙上的照片,曹老指着给记者一一介绍,声音比之前的低沉,明显亮了不少。“这张黑白的表演照是1980年,我演出《儿子迷》时拍的,这个作品获得了省曲艺调演优秀作品。当时我43岁,但由于化妆比较浓,看着年轻不少。
还有穿马褂的这张,是2005年初,录制DVD封面专门拍的。”在他眼里,这些照片和他的各种奖杯证书一样,都是荣誉的象征。曹老兴致勃勃地回忆,语速快起来,表情也变得生动,俨然青春焕发。记者注意到,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时间节点,恰是莲花落的顶峰。
回忆当时情景,曹老说,只要到太原,就不可能听不到莲花落:广播、电视里都放着曹老的莲花落,找他录音像制品的也多,曾出现三家出版社争相出版有关莲花落作品的情况。不仅如此,大街上的广告都是“莲花落体”,人们闲时聚在一起时也爱来上段莲花落逗乐。
记者那时尚幼,但仍有依稀的印象,就是“迎泽大街办了个‘外’家具城”的那个桥段,听年龄稍大的同事讲,莲花落当时有多火,直接参照东北小品在春晚受欢迎程度就行。
1995年,曹老在北京参加演出。演第一场时,他心里没谱。“毕竟在外地,咱是太原土文化,人家不一定欣赏得了。没想到,刚说完四句,观众席已掌声如潮。我脑袋一下蒙了,还好是老段子,要是新的准得忘词儿。”
说到莲花落现状 曹老有点激动了
曹老坐在靠墙的折叠桌旁,手里一直抱着容量约一升的大杯子,里面盛着满满的茶水。“这茶是二姑娘买的。”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茶叶,他却眯着眼品尝,很享受。曹老的爱好不太多,每天早起锻炼完身体,会在家阅读各类报纸和书籍,尤好历史方面的。偶尔也会创作几个莲花落小段。他说,现在这么清闲,主要是演出市场不太好给闹的,“人不用老往外跑了。”
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太原莲花落开始走下坡路。“所谓的下坡路,并不在创作内容的好赖,主要是受欢迎程度不再像以前那么高。”曹老总嘀咕,现在年轻人都不太说太原话,缺少对作品的文化体验和兴趣。“前两年,莲花落给评上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好事。但之后总有点‘重申遗、轻保护’的意思,觉得申上遗就万事大吉,实际太原莲花落的传承道路还很艰难。”
曹老有点激动了,把手中的茶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撂,长叹口气,“今年7月,为了抢救这门快要消失的艺术,太原市文化局花了十几万录制我的作品精选集,作为抢救资料。但太原莲花落依旧缺少鼓励政策,基本没有专场演出,演员待遇也差,很多演员宁愿去学习其他的曲艺类型。”
这虽然是曹老唯一一次正式收徒,但实际上,他教过莲花落的学生却很多。
“常有人到我家来求学莲花落,尤其在太原莲花落的鼎盛时期。但都是来几次就不来了,没有一个人能坚持下来。”不过曹老也常拿自己的例子来说事儿,他自己学习时没有专门拜师,之后全凭个人自学发展,所以只要有人来学,他就教,但就是不想搞拜师那些东西。
曹老半世纪都没有收徒,还有一个原因,是对一些人歪曲太原莲花落不满。“他们不了解这门艺术的意义和艰辛,将它带偏了,还大肆向人们宣扬,误导歪曲人们对真正太原莲花落的认识。”曹老沉着语调说,“原本,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研究这门艺术,即使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不喜欢,我也认了。大不了将这门艺术带到另一个世界。”
这句话说完,曹老沉默一瞬,眼睛望着墙上的毛笔字,轻叹口气。“但朋友们劝我还是应该收徒,举行个仪式,让大家认识真正的太原莲花落。让大家知道,太原莲花落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今年初,举办的首届“曹强杯”太原莲花落大赛,恰恰提供了机缘。一些以前跟曹老学过莲花落的参赛者和爱好者,都想重新跟随他学习。如此,曹老收下了9名弟子。
“他们拜师前都有一定基础,现在已经开始自己创作、表演。”前几天,小徒弟写了个作品,他前后给改了7次。
曹老是个执著且带少许固执的老人。
不喜欢上网不懂微信 但能把RAP编进莲花落
退休后,曹老没有停止创作和表演莲花落,他不时受邀出现在各种文艺会演,有时也参加一些商演。但是,爱看的人渐渐少了,他出演次数也少了。采访中,曹老一再强调,太原莲花落的创作要接地气。记者查看网上几个莲花落作品,内容都显得陈旧,和现在老百姓主流生活基本不搭边。
“他们让我学上网,可我实在不喜欢。”而微信、微博等新媒体,他更不了解,也不打算了解。对流行的新媒体传播的各种段子,曹老则觉得庸俗。“像郭德纲,从他自身条件讲,口才、表演都不错,作品中也融入很多时尚元素,这值得肯定。但是,现在他所说的相声,有时也把庸俗当成逗笑的要素。”
不过,也不能说曹老完全反感流行文化。在收徒仪式上表演的作品,曹老居然把RAP的形式结合进去。
曹老始终坚持的,是太原莲花落的市民文化、本土味道,用通俗的表演形式体现艺术美感。“如果有区别莲花落好坏的标准,那一定是‘美’,‘美’是任何一种艺术形式的高等境界。”
太原莲花落形同发扬了它的曹强自己一样,接地气,给人欢乐,受老百姓喜欢。这种流传于口口之间的文化艺术平淡如水,远离市场,亦远离铜臭,自有清高节气。艺术和市场不应该距离太远,一个赵本山的光芒,滋润着那么多徒子徒孙的生活,但莲花落离市场总有些遥遥相距的隔膜,远离市场,就意味着被边缘化,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结束采访时,曹老的老伴和大女儿从里屋出来,客气地向记者道别。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曹老一家没有提半句要求记者突出曹老不易或多“好好包装”莲花落的要求。和很多精于媒体打交道的文化大腕比,曹老不引导、也不迎合,只是述说自己当下内心所想。曹老还真是不喜欢利用媒体来宣传自己,跨出小区大门时,记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