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美兰杨丽萍 孔雀舞的传承基础与审美合力 (以毛相、刀美兰、杨丽萍为例)
【作者简介】谢莲花 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一、引言
任何一种艺术都是人本的体现,艺术的精神反映的是人的精神。舞蹈艺术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生活和生产劳动同步产生,并成为人类历史进程和发展中不可缺少的最早出现的艺术形式之一。因此,当我们沉醉于孔雀舞幻化的五彩梦霓时,一个值得探讨的文化课题就闯入我们的研究视阈,即,是什么传统构筑了孔雀舞的传承基础与审美合力?
历史的长河中,每一个民族都在他们的生活实践中创造了一整套反映族群生活记录、思想情感并具备一定审美特征的艺术表现形式。舞蹈艺术正是每个民族历史发展中最具有生命意义、最具有民族特色和审美情趣的一门艺术。在美丽的傣乡,孔雀舞是傣族先民图腾意义的渡桥,也是神人叙语的纽带,在孔雀舞飘逸动态结构的背后,蕴含着傣家丰富的生命意义。
随着社会的发展,孔雀舞由早期的简单模仿、无意识的自娱性表现逐渐发展成为具有较高艺术价值的一门艺术,它映衬着艺术的起源与人类社会模仿大自然紧密相关的心路历程,更标志着以傣族先民为代表的人类社会对精神的欲求超越了本能的需求而使人的“最高精神生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二、孔雀舞的来源及其开拓
孔雀舞在傣族地区有着悠久的传承基础,笔者在傣乡的田野经历中,曾多次看到缅寺的古老壁画和雕刻中,都有表现栩栩如生人面鸟身的孔雀形象,这与傣乡现有的头戴尖塔和假面具、身着孔雀服的孔雀舞十分相似,可见孔雀舞的历史之源远流长。
孔雀舞是傣族人民最为喜闻乐见的舞蹈,在早期是盛大节日和“做摆”(修功德的佛会)时广场祭祀的道具舞蹈,它所蕴涵的文化信息标志着艺术起源于人类对大自然的模仿和崇拜。孔雀舞构建了一个芸芸众生普通灵魂能够进入的精神空间而成为图腾崇拜的舞蹈,也构建了傣族民众族群识别的标志和强化生命记忆的镜像:热烈的鼓乐声中、由民间艺人带领下万众参与、群情振奋,这一切都激发起千万民众将他们身上所潜在的激情和能量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以狂欢求得群体认同的目的。
正是民间舞蹈文化的超凡魅力,才形成民间舞得以传承的重要依托。正如珍妮·科思所说:“所谓舞蹈风格,指的是有一部带有作者阶层、宗教或学派特质的舞蹈作品表现出来的特性。”①
大凡一种文化的传承,民间艺人既是文化的保存者和传承者,更是给民间文化注入生命力的创造者。先后拜过三位“撒拉”(舞帅)的著名德宏民间艺人毛相,由他开创的徒手孔雀舞为傣族民间舞蹈的发展奠定了文化的传承基础,使孔雀舞的表演从追求形似达到了追求神似的境界。
能够达到神似的境界,这和毛相的刻苦勤奋与内心的聪慧是分不开的:据说,为了揣摩孔雀富有灵性的神态,每天他都会到孔雀栖息之地,观察孔雀的生活习性和动态,并坚持在水滴下苦练不眨眼的功夫,从而为他的表演增添了熠熠的光彩。
正是这种厚积薄发的积累,使他具备了超常的功力和精深的技巧,更使他成为了傣乡金孔雀的化身和审美的对象,成为人们追俸的“撒拉弄勐卯”(瑞丽大师傅)。
用现代审美的眼光来看,毛相表演的孔雀舞尚不能称为纯艺术,但它却是一种源于生活、源于自然、更是源于内心信仰的纯真表达,是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文化之果,因而其表演更能为广大民众所喜爱、更具有民间传承的认同感。
或许可以说,是民间舞承载了人们的精神释放和自我炫耀,更是民间艺人中的代表继承和发展并成全了民间舞的传承。民间艺人在民间舞蹈的传承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们是民间舞蹈传承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毛相正是一位在傣家泥土中成长起来的乡土艺术家,由于受到能歌善舞民族的熏陶,由于他特有的勤奋和悟性,历史的必然使他最终成为雄性孔雀舞的集大成者和表演的典范。
三、孔雀舞在近代的传承与发展
任何民族的文化都要经历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同样,舞蹈艺术的创新是在以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前提下,服务于创新,从而才显现其价值的。在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创新之间,更需要用新的思维,揉进新的基因,开拓出新的色调和意境。
刀美兰正是在这种时代的需求下、顺应时代的潮流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孔雀舞传人,并以其独特的艺术创造而成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心中的孔雀公主。如果说德宏雄性孔雀表演的是阳刚之气,而以刀美兰为代表的西双版纳雌性孔雀舞却形成其阴柔之美,从而形成了毛相、刀美兰二者各具特色、各有不同审美艺术指向的孔雀舞表现风格。
随着社会的发展、宗教意识的淡化,孔雀舞作为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文化物象,它也必须顺应时代的改变并突破传统孔雀舞中男性和女性均为表演者的现实,专由女性来装扮孔雀,以突出肢体语言的柔软、自由与舒展,更凸显出孔雀妩媚的灵性,使孔雀舞成为舞姿丰富而且优美的超越于民间层面的艺术制品,从而逐渐把祭祀性的文化范式提炼升华为“具有宗教主题的世俗舞蹈”作品,并在现代语境中进行传承与传播,由此完成了由民间向舞台艺术升华的过渡。
刀美兰的代表作《金色的孔雀》,在继承傣族人民喜爱的传统孔雀舞蹈语汇的基础上,吸取其他民族舞蹈的语汇,赋予了孔雀舞一种全新的表现意义:典雅、传情、具有更高的审美格调和文化内涵,具有艺术表现的开拓意义。这也带来了一种启示:舞蹈家需要将个人的生活体验、民族精神及其个人生活的文化背景结合在一起,最终熔铸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和生命精神。
使其在当时众多的舞蹈作品中独树一帜。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丰富的面部表情,把孔雀的特征和傣家人民美好的心灵刻画了出来,使舞蹈的语汇打破了早期孔雀舞中许多程式化的表演而更努力于为作品的精神内涵服务。
这证实了艺术创作的一条基本准则:艺术要关注民间、更要关怀民众。通过刀美兰创造性发展后的孔雀舞,其丰富的舞蹈语汇表明:民间孔雀舞的每一个特点在她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和巧妙的拓展,使原生的舞蹈语汇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而让观众感受到心灵的触动。
的确,当我们欣赏刀美兰的表演时,就会如魔似的跟她犹如巡游在傣乡的竹林深处,同淳朴的傣族乡民共处,分享着她抒发出来对傣乡的一往情深……
四、孔雀舞在当代的创新和回归
一种风格的涌现并非单一因素所成,往往是集数个条件于一体后的嬗变结果。而文化精神的历史传承因素是最大的支柱。就一种艺术风格的确立来看,是很难不与历史文化的繁衍发生关系的。如果说,毛相的孔雀舞还只是停留在原始的图腾娱神也娱人的层面,而刀美兰的孔雀舞则是在提炼中得以发展起来的一门舞台艺术,那么杨丽萍的孔雀舞则已上升为一种在创新中的回归。
从审美人类学的立场来看,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不会是绝对静止的,文化的变迁是社会前进、发展的必然,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就孔雀舞而言,只有在保留其精神本质和文化内涵的前提下、继承和创新的实践才能在一种双向流变的理性自觉中得以回归。杨丽萍的《雀之灵》等作品正是在这一背景中孕育而生的产物,并从艺术的生命价值中寻找到了人性之根,使其达到性灵的升华和艺术的涅槃,更成为当代民族舞蹈的典范之作,进而赋予民族舞蹈审美的合力。
一个舞蹈家的成长是她长期体验生活、刻苦磨炼,从而逐渐趋向成熟,并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由于生于斯长于斯,傣族传统的精神气质早已被分解为高原特有的集体精神气质。杨丽萍《雀之灵》的灵感正是源于傣家文化的生活之链,源于她对古老图腾文化的当代诠释。
她说:之所以有创新孔雀舞的欲望,是一种信仰的驱使。② 杨丽萍能够站到前辈的肩上,把傣族传统的舞蹈语汇集中起来,加以提炼和升华,使其形成个性化的发自内心的表演,这是她源于生活、依托传统来表现的结果。
正如其所说:“民间舞蹈千百年流传下来,有厚重的历史沉淀痕迹。所以现在要有人将它上面的灰尘掸去,让它重新焕发光彩。我们的方式就是把那些民间的即将消逝的舞蹈整合出来,让观众有机会在舞台上看到一个活的博物馆”。③
海德格尔说:心灵越是自由,越能得到美的享受。正是这种自由的心灵之花铸练出杨丽萍出众的才华。很难相信,在这个纤弱女子的躯体中,竟然包裹着高原土著精神的狂飙,因而她的作品与传统的孔雀舞又有很大的区别,即不以展现性格、具体的人物刻画或典型形象作为目的,而是努力在肢体的灵动中塑造一种文化的形态,宣泄的是炽热如火的激情和天马行空的民族性灵,从这个意义上讲,杨丽萍的表演与其说是一种风格的呈现,莫如说是一种心象的反映,传达出的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斑斓色彩。
她把自身对生命的体悟和感受融合自身的审美和创新而变化成一种艺术语言的创造力,以此唤醒审美心理的感受能力,成功地把动态的优美和静态的闲雅相统一、把感官的愉悦和理性的欢畅相统一,充分展示了作品的审美合力。
艺术风格的体现有两面性:既代表着自己,又代表着自己所属的那个集体。前者反映个体的人本精神,后者体现着集体的趋同性,二者互为条件又相互依存。作为新时期孔雀舞的代表,杨丽萍既代表个体,又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群体,如她的《雀之灵》,既继承传统,又超越传统,其内在的本质,使她创作的心路历程顺应了时代的发展。
如果说毛相的孔雀舞是傣家审美视觉的再现,那么刀美兰的孔雀舞就是傣家审美的升华,而杨丽萍的孔雀舞则是傣家民族深层心理在舞蹈文化中泛起的涟漪,余香流韵,宛若悠扬的巴乌旋律,飘散在竹林深处……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中国传统美学追求的最高目标,这就要求艺术家必须把客观物象与心中的主观感受统一起来进行创造,并把客观世界的现实图象转化为主观世界的心灵图象,以恰当的肢体语言将这一心灵图象物化为能够表现自我情感、充溢着精神魅力的肢体构成,最终折射出艺术家的独特魅力,如此,毛相、刀美兰、杨丽萍正是依托民间、构成了孔雀舞传承的三部曲,即:毛相源于自然的拙朴韵律向刀美兰娴静端庄的舞台神韵的过渡再到杨丽萍的空灵淡泊和浪漫情怀融为一体的超念升华,他们的艺术创造与舞台实践,使傣族的传统文化真正具有了时代审美合力普遍的社会意义和跨越时空的文化价值。
注释:
①珍妮·科恩:《对舞蹈风格与舞蹈作品的反思》载《舞蹈艺术》总18期第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