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亿捐助是良心还是救赎?

吴良定说,“人生就是一场梦。”吴良定表示,他准备成立一个价值10亿元的扶助贫困大学生基金,正是为了梦的原因。这是一个关于“财富观”的专题。自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成为解放思想的口号之后,仅仅用了20年时间,中国富人就积累下超乎人们想象的财富。

然而,他们有没有面对财富的精神准备?
面对财富,富人们有着怎样的心理轨迹?
富裕,是否就意味着高质量、有尊严的生活?
富商吴良定:10亿元打造助学基金
吴良定,2002年福布斯排行27名。

2003年胡润排行榜77名。日前,吴良定做出决定,用10亿资产成立一个基金,用于扶助贫困大学生。
吴良定掌控着规模巨大的浙江中宝集团,同样归他家族所有的另外两个集团,万丰奥特自称是全球第二大摩托车和汽车铝合金轮辋生产商,而日发是纺织机械和精密仪器行业的领先企业。

吴良定及他的家族认为,《福布斯》杂志和胡润的两个中国富豪榜对他们的财产的评估并不准确。

胡润榜估算为18亿人民币,而据他们自己计算,拥有的净资产大概价值37亿元左右。不过作为家族的领导者,吴良定表示对数字并不在乎。“我和有些人的差别,就是我这一生做了一场美梦,而他们做的是辛苦的梦。”吴良定说,“人生就是一场梦。”
吴良定表示,他准备成立一个价值10亿元的扶助贫困大学生基金,正是为了梦的原因。

进化论与青春
在接受本报采访的前一夜,吴良定睡了8个小时。他为此很郑重地说:“我很对不起你,昨天睡多了,今天会变笨。”这并非谐趣,看起来他确实相信睡眠过多会使人智商降低。他认为自己每天睡觉不该超过5个小时。

这位身穿法国西装的56岁江浙男人态度温和,礼数周到,但他的谈吐却会让你想起斯多葛主义和斯巴达人。
吴良定给人留下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以懒惰为罪。当谈到人性的弱点、金钱的坏处时,他都会提到懒惰。

这位创业富豪的人生观建立在对人本身不够完善的认识的基础之上。他相信,人在本性上都贪图享受、好吃懒做、懦弱畏缩。另外,他非常传统地相信男性对世界负有责任,坚信与这些弱点斗争是男性的荣耀。
因此他不愿意把全部的金钱留给下一代,认为继承太多的金钱会使孩子们变得懒惰,从而失去体验激流般的人生的乐趣。

长子吴捷1989年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后,先在家乡做过两年律师,后来又去深圳呆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和香港公司做生意,还在新疆帮同学从俄罗斯进口皮革和汽车零部件。1993年被父亲召回浙江老家之前,他一直做着与父亲的生意毫无关系的事情。

吴捷如今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担任浙江中宝实业股份***的董事长。他直接掌控的日发集团资产约值10亿元人民币,而他1993年得自父亲的启动金只是100万元。“我父亲不愿意让子女不劳而获,我接管集团其实是承担责任,而不是继承财产。”吴捷说。
作为吴良定第二任妻子,陈爱莲非常明显地赞赏丈夫的男子汉气质,尽管她的身材看上去甚至比吴良定还要高一些。

她45岁,目前担任该家族企业中最大企业的董事长,同时也是该企业的头号股东,而且是另外两个企业的大股东。
吴良定认为自己“大老爷们习气严重”,下班回家,袜子是不洗的,老婆要伺候他。陈爱莲则对这样一位丈夫评价极高。

“他是一个男子汉,有远大志向。”她说,“文采还特别好,他写文章,语言像《红楼梦》一样的,集团里的专业文秘的文字也都没他好。”
中宝集团的很多年轻男性员工,比如刘强,都对吴良定的享受并提倡竞争的乐趣印象深刻。他甚至建议他们不要过早结婚,告诉他们只要努力、成功,金钱和地位都会得到,女人自可随便挑选。

“女人就像苹果,后面的苹果更好,不要急于摘到篮子里,没出息。”
自1982年以2万元资金创办企业以来,吴良定用21年的时间目睹、参与了中国的巨变,并成为了一位显赫的成功者。这种身处历史风云之中的感觉显然加强了他的自信心,并激发了其性格中的骄傲。

他会给人留下印象,像很多深受中国传统熏染的成功者一样,外表非常低调谦和,但在内心深处,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陶然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如何在黄昏时期日臻完美。

吴良定以一种带有道德优越感的态度,以果断有力的口吻,告诉记者自己与权力寻租、裙带资本主义等等都一概无关。
“我没有灰色收入,一分钱也没有,这一点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我没行过一分钱的贿,见到官员我客客气气,礼物却是没有。

请他们到家里来时也没有礼物,我告诉他们,看到什么东西喜欢尽管拿,除了我老婆之外什么都可以,这是待客之道。”吴良定说,“如果有人找我麻烦,我参加会议时就提出来,现在搞企业有困难。具体是谁制造困难,我点他的名。

”
在年轻时代,吴良定为了锻造性格中的刚硬元素而折磨自己。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他曾被禁止升学。当年他跟着一个师傅走家串户去制作棕绷床,感到自己的志向深受侮辱。在夏天太阳最烈的时候,家乡的村民们传说吴良定疯掉了,因为他直挺挺地站在山头上的芒草中暴晒。

下暴雨时他站在雨里。下雪时他与工友打赌,穿着背心短裤跑了5华里,赢了5斤糖。在回忆里,江浙的雪是很大的,“一脚上来,一脚下去”。
夏天暴晒久了会觉得冷,而不再是热,吴良定说。在大雪中赤身奔跑会感到剧烈疼痛。他相信物竞天择,那么把钱交给需要的大学生,正是帮助青春的力量和进化的进程。

夙愿吴良定渴求知识,此生的渴望是成为一个博士,但这一梦想已注定不会实现。当初不被允许考取大学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刺激,因此人们也可以把他对如今贫困学子的爱理解为某种心理上的偿代需要,以及一种了结夙愿的方式。

“当时真是气死了,觉得不公平,如果有人进山打游击我也许就跟着去了。”吴良定说。
当年他感到孤立无援,备受打击;不惟受打击,而且受虐待。甚至在很久以后,他即将担任厂长时,还有人在说,让他当厂长,宁可工厂倒掉。

吴良定对这些事情都有着深刻的印象,如今回忆起来仍会情绪激动。当年他害怕自己的一生就此毁掉,如今则觉得“帮助一个人改变后半辈子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如今,这位富豪对自己的青春怀有复杂的感情,既痛感那是黑暗的岁月,又怀念当日的自然而然。

在万丰奥特冠名原北京奥神篮球队之后,他受邀去看CBA联赛的首场比赛,住在东方君悦酒店,突然发现自己出了问题。
“有了钱之后我变得不会与人交往了。球队的领导过来,我也就是握握手,不说什么。比赛输掉了,我也只是说下一场再来。

有钱之后什么事情都由别人来做,我自己已经不会做了。而且我无论到哪里都要带好多人,好像不带这些人在身边就不行,生活起居,都要这些人照顾、保护。这也是讲排场。年轻时我可不是这样。”
陈爱莲记得非常清楚,吴良定对子女的要求是四句话:知书达理、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奉献社会。

中间两条显然是他无法达成的夙愿。在梦想中,吴良定的来生要念到美国的博士,做一个专家。再有,他希望自己继续做男人,而且要长得高一些。

“我要是你这么高就好了,”他对记者说,“最好再高一些,有一米八。我还要最好的五官。”
没有迹象表明吴良定沉迷于青少年时代看过的电影,他也没有自己喜欢、羡慕的俊朗明星,但是他远远不满足于做自己,希望各种现实或不现实的夙愿,都可以通过运用自己的力量,在年轻人身上实现。
在被问到成立基金是否是出于补偿心理时,他很干脆地回答:“百分之百是补偿。”

儒学与家道吴捷并不喜欢做企业,虽然做惯了之后,也开始喜欢上一言九鼎的感觉。作为第二代民营企业领导者,他与父亲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他更舍得花钱,认为父亲决不会像他一样在信息科技业方面累计投资达到5000万元,更不会在2000年聘请安达信为公司进行业务研究分析,出谋划策并培训高级员工。

但是,他与父亲内在的相似之处远远多于表面的差异。他回到老家浙江新昌,就是因为他出身于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在1993年,这位已有一些社会经验的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生,仍然相信自己应该尊重中国的传统,不能违背父辈的意愿。

他完全支持父亲关于基金的决定,并开玩笑说:“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吴捷相信,对于父亲来说,如今金钱多到如此程度,以至于已经不够重要。

父亲有自己的兼济天下的理想,有自己私下的梦,那么他有足够的理由用自己的金钱去偿付。
这位长子在公司操作上也与父亲有一脉相承之处,他对生产零件也不感兴趣。日发只从事研发、组装和营销,而把一些关键产品以外的所有制造业务都外包出去。

很多生意伙伴建议既然纺织行业如此赚钱,他完全可以组建自己的纺织工业,而不是只生产相关的机械,但是他以自己不喜欢为由加以拒绝。吴捷还有一个信条,就是不会从事化工业。他认为无论这个行业多么赚钱,他也不打算去做,因为化工业对环境的污染太大。
2001年,吴捷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中宝董事长的职务。他说这只是暂时的,而他父亲则表示,这是永久性的。

在吴良定的5个子女中,吴捷是惟一一个在家族企业中拥有大量股权的子女。他坚持认为,这是责任感使然。吴捷表示金钱有着巨大的坏处,正是因为家里太有钱,他的妹妹直到33岁才找到意中人。他告诉十岁的小女儿,一定要在大学毕业之前找到婚姻对象,而且要在对方对其家产不知情的情况下,否则这一生都难以幸福。

吴捷有一个妹妹在中宝工作,但只有微乎其微的股份,吴家其他几个子女在这方面则是一无所有。他们的父亲认为,继承财产会让他们变得懒惰,成为无价值的人。

就其财产的丰厚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节俭的家庭。吴良定抽金属盒的中华香烟,坐在超过200平米、摆设有昂贵的英国镶瓷古董家具的办公室里,有3台供自己使用的车,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奢华之处。

他每年用于自己的开销大概50万元,那笔准备捐献的善款如果这么花下去,可供他花销2000年。
吴捷拥有的财产价值超过10亿元人民币,看上去衣着整洁而体面,但也仅是整洁和体面而已。他的西服的产地是温州,价值300元,毛衣100元。

与父亲一样,他抽中华香烟,但要降一格,是纸盒包装的。他的奢侈开销在于有两台车,每年用于自己的消费不到20万元。
曾有来自北京的记者描述吴良定很“土气”,吴良定说自己看到后“笑死了”,“你关心我土不土干什么?评价一个人要看他的核心价值。”“这个家庭讨厌自己被称为暴发户。”吴捷说,“我们也确实不是暴发户,那些大城市里奢侈无比的民营企业第二代才是呢。

”
“吴良定式的去处”
关于这笔基金,在家族内已经谈了3年多,虽然操作已经列上日程表,但现在看来,一切还只是远景。在吴良定的计划中,他会于2010年完全退休,同时启动这个基金。他和家族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的基金会,把资金的使用情况置于公众监督之下,同时邀请几位既有名望又有公心的企业界人士来加以掌控。

具体的运转情况是,将10亿元人民币基金本金会投资到比较稳定的行业,以每年的全部获利款项援助贫困大学生;援助区域的原则是,先浙江、再西部,最后也许发展到全国。针对“日程尚为遥远、届时能否实现”的疑问,吴良定表示,此事已与浙江省领导打过招呼,并获得支持,可以说已经形成对地方政府的承诺。

另外,他说,将计划公之于众就意味着一定要言而有信。
吴良定蔑视某些富豪沽名钓誉的慈善行为。他坚持三点,一是必须用于资助年轻人,二是必须专款专用,三是基金将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10亿元对于不能拥有它的人来说它是一笔神话般的、不能想象的财富,但对其所有者来说却未必如此。

吴良定认为它应该有其吴良定式的去处。“我这个人,总是与别人两样的。”
除了高大倜傥和博士之梦之外,吴良定还有一个更深的幻想。

他常常设想,自己死掉了,去到阎罗殿,站到号位上,有声音喊,“吴良定,出列!”他就喊,“到!”阎王一看到是他,态度就很客气。那里原本是不客气的、军事化管理。“想不到你来了,你干得好,”阎王说,“还要再去。

”吴良定说:“我不去。”阎王说:“这是组织需要。”“到哪里去?”“新昌。”
这是吴良定认为符合逻辑的假想。按照他的本意,他不想再回新昌,他希望自己生在一个大城市,工薪家庭即可。小地方的人见识少,长大要补课。

身为36岁的亿万富豪,吴捷对很多人对待金钱的态度采取一种蔑视的态度。谈到雇佣人才时他会说,从不担心对方出价太高的,“一份薪水,再高你能高到哪里去?”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兴趣。至今他还在继续使用自己的律师证,每年都会在新昌本地接两个刑事官司,用于准备、出庭的时间大约为一个月,“过过瘾”。

直到今天,吴捷仍然希望能够回到法律行业,但他目前不能实现这个梦想。对于“父亲不在之后是否会放弃企业去做律师”的问题,他感慨:“问到我心坎里去了。

”
陈爱莲曾是吴良定的秘书,回忆往事时,她开心又遗憾地说:“我的梦想本来是爱情。”她表示,自己不曾设想自己掌管超过16亿净资产的企业,可是命运却推动她坐到超过300平米、身后高悬巨幅国画的办公室里。

就在前年,吴良定还在14平米的办公室里办公。陈爱莲为他购置了新办公室的全部家具陈设,以使他显得体面。确如某些媒体所评论的那样,这个家族在豪华的空间里显得并不合适。作为超级富豪,他们的选择与中国那些蔑视金钱的传统渊源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