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荣:80岁都会有人跟我提Beyond
“我去工作的时候,有的主办或者歌迷想缅怀一下,听一下以前的金曲,点唱,你喜欢什么我就唱,但你怎么也得给我机会唱自己的歌吧?不要一味要我给你怀旧的感觉。你让我唱一下自己的歌——也挺好听的”
叶世荣(图/本刊记者大食)
大哥叶世荣
当烟雾升起时,叶世荣的谈兴最浓。他和欧阳燊、司徒志辉、洪喜乐,并排坐在我的面前。这几位都是叶世荣的新乐队Wingband成员。司徒志辉和洪喜乐是马来西亚华人,欧阳燊是香港人,今年56岁。叶世荣说:“在我们最兴盛的时代,例如《光辉岁月》《Amani》《不再犹豫》《灰色轨迹》《谁伴我闯荡》,这些歌是跟欧阳老师合作的。”
这让我想到了黄家驹。1993年,Beyond在马来西亚做了一个不插电演唱会,在唱最后一首歌《海阔天空》时,黄家驹向观众介绍他的兄弟们:“我们的吉他手阿Paul(黄贯中)……我们的低音吉他手,黄家强,我弟弟……我们的鼓手阿荣,叶世荣。
我叫做黄家驹……明年我们会在这里开一个更加大型更加精彩的演唱会,1994年后见。”
叶世荣,这位当年在黄家驹身旁笑容羞涩的鼓手,现在是歌手,同时还是一支名字不叫Beyond的乐队的核心人物。“现在不要说‘唱片大卖’这句话,唱片根本就不会大卖。应该说,我祝你‘下载当红’,或者‘下载爆棚’”。
他不忘向记者推介自己的乐队成员,尽量让兄弟们得到发言机会,“不如我们的‘麦’(录音笔)放中间一点,大家都能收到——我是一个追求效果的人。我怕他们那些马来西亚粤语你听得不清楚。马来西亚粤语是不同的,阿乐说几句来听听……”
他抽烟,一根抽完,很快又拿起新的一根,忽然若有所思,“你不介意我们抽烟吧?”
“我觉得抽烟free一点。我们Beyond 4个人都抽烟,但我是最晚的一个,去日本的时候才抽。平时录音,唱和音,麦克风在中间,我们围着唱,他们3个都拿着根烟,边唱边录。我就惨了,熏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我就说试试吧,也抽一份,这就免疫了。”
一切都行云流水。叶世荣有一套成熟的应对媒体方法,除了回避谈论黄贯中和黄家强的事情,他还拒绝论及香港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没怎么看,没怎么理会。”斩钉截铁。
谈起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乐坛时,他问欧阳燊,“90年代有什么歌手出来?”“我也不知道。”“陈奕迅?”“陈奕迅是90年代尾段出的,也熬了很久。
”“中期是谁的世界,谭咏麟?”“许志安那批,苏永康,郑秀文。”“李克勤、张学友。”“张学友是80年代过来的啦,张学友80年代就大红了……”
他从香港来,但他更像异客,冷眼看着香港。现在定居北京的他,除了偶尔回香港与歌迷相聚外,基本都在内地活动。
现在做音乐,他想传达哪些精神?“我觉得音乐是一个工具,能够表现一些信息,正面的信息。以前Beyond有正面、励志的东西。我现在更是这样,希望通过歌曲影响到观众,去走好的路,去学好,去行善。那时候我们4个都有这个心态,所以你发觉情歌不是很多——现在世荣简直没有情歌,我结婚了,还写情歌干嘛。”
对于时下有音乐梦的年轻人,叶世荣的建议是,“要勤奋点,先养活自己,可以是个工作族。”他不建议辞职做音乐,“除非你是某某人的儿子。”(笑)
“去年开始,我发觉我可以唱更加重型的音乐,未来希望唱重金属音乐,继续走薪火相传计划,支持多点新乐队,或者说后辈乐队。”
51岁的叶世荣,依然充满激情。
马来西亚不插电演唱会后,黄家驹与世人失约,他没有等到1994年的到来。二十多年间,Beyond的歌声传遍中国内地,从偏远小镇的商店音响,到各大高校学生宿舍里的耳机,再到每个城市的KTV,Beyond涤荡着80后和90后的耳朵。
歌曲风行的同时,还是Beyond三子的单飞、复合、解散的过程,在微博时代,增加了黄贯中与黄家强的口角。令人感慨的,还有“香港乐坛”这个庞然大物的逐渐消解。
旧的时代远去,新的时代尚且面目不清,歌手愈发显得沧海一粟。浪潮汹涌,Beyond叶世荣继续着他的音乐历程。
签了唱片公司就是另一个世界
人物周刊:之前你接受采访,说得到一个奖项很开心,这个奖项是跟原创有关的。Beyond一直坚持原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有一股翻唱风,很多翻唱过来的歌现在还被歌迷称为经典。当时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叶世荣:香港乐坛发展的早期是有很多创作的,但到了80年代突然就少了。当年日本有很多流行歌,香港一窝蜂拿来改编成粤语。这其实不是很好的现象。香港也有很好的创作,可能有一两首歌是日本改编的歌成功了,其他唱片公司就跟风。惟独乐队的音乐不是这样的,譬如当年的太极、Beyond和达明一派,乐队一定要唱自己想讲的东西,乐队是一个创作团体,甚至编曲也是创作,玩乐队和当歌手是不一样的。
人物周刊:当时有人让你们翻唱吗?
叶世荣:没有。唱片公司也不鼓励我们翻唱,希望我们有自己的作品,不过普罗大众一定要接受,因为想卖多点唱片。
人物周刊:Beyond早期的歌,有些词汇比较高频出现的,比如“唏嘘”、“彷徨”,这是不是你们当时心态的一种体现?
叶世荣:这些用字是80年代流行的,灰啊唏嘘啊、空虚、寂寞、孤独,现在很少有,现在流行什么呢,流行“错”吧。这些心理状态是不会停的,每年都有,只不过怎么去形容,用的字就不同了。我觉得是年代文化的表达方式。
人物周刊:当时做乐队的彷徨阶段是?
叶世荣:最初搭建Beyond、独立乐队的时候是很开心的,但签了唱片公司,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们要的是你在市场里有成就,没有成就他很难下一次帮你。其实我们也很明白,但第一我们不懂,没经验,第二,我们不想做那些题材——你想要歌有市场价值,又有内容,唱出来大家容易接受,又不失去自己乐队的风格,很难。其实当年比较痛苦是想这些东西。
欧阳燊:所以他们一气之下出了一张唱片,叫《俾面派对》,讲的就是他们要出席一些无关音乐创作的活动,去的原因是要给面子对方,搞了这么一个活动。
叶世荣:寿宴。
人物周刊:当时很多这种活动要去?
叶世荣:是啊,时不时就有。
欧阳燊:有时有一些颁奖典礼,作为公司的艺人,要出席,撑场面。推广这首歌的时候我也有一点担心:糟了,会不会得罪别人呢?做的过程他们是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幸好后来没怎么得罪人,反而歌曲挺受欢迎,因为有一点点讽刺当时这种状况。
叶世荣:当时(大家)一聊天就说“你都咪话唔俾面”(你都别说不给面子),变成日常生活里老百姓的一种口头禅。
对香港乐坛失望
人物周刊:家驹有句名言“香港没有乐坛,只有娱乐圈”。
叶世荣:其实这种东西没有改变过。很多人问我,世荣,你现在对香港乐坛有什么看法?我就很坦白,说不好意思,我对香港乐坛已经有点失望了。香港确实有我比较喜欢的歌手、制作人或者幕后,但对于整个乐坛我是失望的,失望到不想理它。
欧阳燊:这样说吧,因为基于市场的关系,所有唱片公司重点都放在了商机多于歌曲的演绎,取不到平衡。
叶世荣:我补充一件事,欧阳老师跟我们合作完,曾经去别的唱片公司工作,也见到别的唱片公司的工作模式,他也很心痛。
欧阳燊:我是没办法接受,没办法在这样一个环境做下去,因为不能做到我想做的。
人物周刊:什么环境呢?
欧阳燊:他们去签歌手回来,包装,像积木一样砌,砌完就搞很多活动,为了提升艺人的知名度,然后用知名度call广告,做代言人,某某公司开张的剪彩,这些地方是他们正式的收入。只有这个方法。但为什么会导致这种局面才能生存下去,这就是整个行业的问题。
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这种情况出现,我入行的时候恰好是香港唱片界最兴旺的时候,还在上升阶段,我看到它的顶峰,之后整个行业一直跌、跌、跌。如果以音乐人、以艺术的观点去看,它是非常不健康的。像一些快餐,咦,这个可以包装起来,帅帅气气,赶紧煽红他,你说是不是?
叶世荣:本末倒置的。
人物周刊:那么内地呢?
叶世荣:内地现在也有个怪现象:选秀。选秀歌手知名度已经足够跑商演了,可是他没有代表作,永远都是翻唱别人的歌,翻唱一些大家熟悉的歌。参赛选手以为,音飚得越高就越瞩目,越吸引人。这是错误的。没错,你有技巧,你很厉害,唱得像鸡叫一样,很高音,问题是适不适合这首歌,好不好听?过分表现个人技巧,脱离了歌曲的神髓。
人物周刊:你平时看不看这些选秀节目?
叶世荣:有时不经意会看到,在酒店开了电视就看一下。我希望未来中国不再仅仅着眼于歌手,要着眼在乐手上,办乐手的选秀比赛:中国好乐队,或者中国第一鼓、中国吉他手、中国吉他王。
人物周刊:去年黄贯中上了湖南卫视,你有看吗?
叶世荣:看了一点。其实首先他是什么心态去参加这些节目,成败没所谓,拿个经验。我就不会去参加,因为第一轮都进不了。
人物周刊:为什么?
叶世荣:我玩音乐是享受在现场的(感觉),演唱会、歌迷会,有歌迷的,算是有演唱方式的一些节目。你叫我参加比赛就一定输,因为我的精神不是在那个部分。我自问技巧不多,唱不过其他歌手,所以我不打算去。
家驹离开前,Beyond是一个欢乐的Beyond
人物周刊:你说家驹是天才,他有哪些令你折服的地方?
叶世荣:他有很高的音乐造诣,勤奋地练吉他,不断追求吉他和写歌技巧,不断改进,能够达到唱片公司的要求,又能体现自己很好的想法。他也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聪明、有智慧。
人物周刊:刚认识他的时候是怎样的?
叶世荣:刚刚念完书。我念书的时候已经做乐队了,毕业时乐队也转校了,我缺一个贝斯手,就去琴行叫老板介绍。有天,老板真的说有个贝斯手可以介绍给我。我们见面时,贝斯手带上家驹。我和家驹一见如故。他不断聊音乐,给我感觉就是很喜欢吉他,他跟我的吉他手不断研究吉他有什么玩法、怎么tune音、怎么调声音、什么牌子好、他喜欢听什么样的吉他音乐。
人物周刊:接着你就去了他的乐队?
叶世荣:对。当时在他们乐队,家驹的地位很低。那个乐队有个主音歌手兼吉他手,每次都说,家驹你的扩音器太大声了,小一点小一点。家驹就低下头一直弹一直弹。
人物周刊:他不会有反对的情绪?
叶世荣:没有。他在秀吉他。这个时期家驹刚做乐队,在里面是第二吉他手,负责和音,很少弹solo,直到后来主唱移民,就对家驹说:喂,你唱吧。家驹一开声——当然他那时唱得不是很好,但他的声音很有吸引力——声线跟之前的主音是两回事,很有个性。接着他慢慢学,越唱越好。
人物周刊:刚刚做Beyond的时候,你和家驹卖过保险?
叶世荣:是啊,我介绍家驹跟我一起做,这份工作自由嘛。
人物周刊:是怎样一种工作状态?毕竟要兼顾到音乐。
叶世荣:他上午10点多回公司开会,下午回家练吉他,但是月尾“交数”他交不了。他爸爸也有点工厂的关系,介绍(单子)给他,时不时也会有订单。但不能全靠这些,也得自己跑。其实我也承受压力,因为他是我介绍来的,我的顶头上司跟我说:“世荣,你那个朋友,你劝劝他啦。”
人物周刊:之后有没有跟家驹说?
叶世荣:我不能说这些话,我鼓励他弹吉他,又鼓励他拉多点生意。
人物周刊:他坚持了多久?
叶世荣:一年左右,后来我们就组建Beyond了。
人物周刊:那一年里他拉的单怎么样?
叶世荣: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应该是叔伯支持吧,不好的时候就真的不好。
人物周刊:你这边呢?
叶世荣:我就稳定点,因为我父亲也是做工厂,有很多关系。我当时卖的是商业保险,火险、工人保险,汽车或者是其他商业性的保险。运气算比较好,家里没有极力反对,基本是支持的,只是时不时唠叨一下要“勤奋点”。
其实,直到家驹离开前我们都很愉快,到日本也很愉快。虽然离乡别井,但大家互相支持、互相鼓励,经常说笑。家驹离开后,整个世界就不同了。家驹离开前,Beyond是一个欢乐的Beyond。
人物周刊:你曾说过1993年时,家驹说希望大家分开一下发展。
叶世荣:阿Paul也说过。在日本的一家录音室里,家驹突然说想做自己的音乐,做自己的唱片。我不介意,会第一时间去想:当然啦,他是个创作天才,可能有很多作品是不适合Beyond,只适合他个人的,给个机会他出一下自己的东西是好事。
人物周刊:当时听了有什么感受?
叶世荣:很惊讶,可是细想,要发挥自己的作品——我觉得他怀才不遇。但是我想,公司让不让你出?也担心公司不让他出。
人物周刊:之前的作品里,哪些是他比较想做的?
叶世荣:我们做的作品如果不喜欢是不会拿出来的,能做出来的都喜欢,但我觉得家驹喜欢吉他元素多一点的音乐,可能一首8分钟的歌里,有6分钟给他弹solo,有可能是这种音乐。
Beyond目前不会重组
人物周刊:未来的日子里,Beyond会不会重组?
叶世荣:2003年、2005年两次世界巡回演出,我在台上是很难受的,我看到前面少了一个人。主办方更坏,竖一个麦克风在那里,没有人唱歌的麦代表什么呢?台下的观众可能很过瘾、很感动,主办很成功、很卖座。但我不是唱一场这么简单,世界巡唱是很多场的,我要承受这些感觉很多天。你们来看可能很过瘾,哭完回去就算了。
当家驹不存在的时候,Beyond就已经不存在了。Beyond只是一种精神,没了家驹的Beyond哪是Beyond?你让我们走在一起怀念过去,平时个别成员可以做,不会这么伤心,但3个人一起做的话,见了面自然就想起家驹不在了。
人物周刊:你现在自己做乐队,能不能接受大家一提起你就提起Beyond?
叶世荣:到我80岁都有人跟我提Beyond的。
人物周刊:提起Beyond就提起你们1993年前的金曲。这对于你1993年后的工作来说是不是一个遗憾?因为1993年到现在你一直在做音乐,但大家的关注点是1993年以前。
叶世荣:老实说,关注点这些是不能介意的。我今天去卖菜,人家都会说:Beyond世荣,给我一斤菜。我做什么行业,别人都会想到Beyond,因为这是我的历史,抹不掉,你怎么介意?
人物周刊:可能以后做音乐史的人大浪淘沙,选的都是你之前的歌曲。
叶世荣:我去工作的时候,有的主办或者歌迷想缅怀一下,听一下以前的金曲,点唱,你喜欢什么我就唱,但你怎么也得给我机会唱自己的歌吧?不要一味要我给你怀旧的感觉。你让我唱一下自己的歌——也挺好听的。
叶世荣(带挂饰)和他的Wingband乐队成员:欧阳燊(左)、洪喜乐(前)、司徒志辉(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