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漫谈诗歌创作 沈鹏:诗歌与书法创作漫谈
任何一门学科,它的“内”比“外”都要小得多,它自身之外的内容都大大多于它自身的内容,无论研究什么概莫能外。哲学也是如此,哲学是包括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在内的更高层次的一种学问。
专门研究哲学的人,用于哲学以外的功夫要远远多于哲学本身。当然研究书法也是这样,为了学好书法,如果仅仅局限于书法本身,从长远来看,不见得能达到很高的水平。所以我们主张“书内书外,艺道并进”,要从艺进入道的层次,进入哲理的层次、人文的层次。
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诗歌与书法的关系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也是研究者一直很重视的课题。今天从我自己写诗的一些体会谈起。有一首五言律诗,题目是《雨夜读》,写我一次特异的经历,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没有人陪同,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面写了这样一首诗:此地尘嚣远,萧然夜雨声。
一灯陪自读,百感警兼程。絮落泥中定,篁抽节上生。驿旁多野草,润我别离情。下面略作解释:“此地尘嚣远”,这个地方已经离开喧嚣的城市很远了;“萧然夜雨声”,“萧然”,有点凄凉的感觉,“夜雨声”,听着晚上下雨的声音;“一灯陪自读,百感警兼程”,“一灯陪自读”,一盏灯陪着我一个人在读书;“百感警兼程”,许许多多的感受,警惕我日夜兼程,就是要继续地走前面的路;“絮落泥中定”,“絮”就是柳絮、花絮,落到泥土的时候,就定下来了。
此前柳絮、花絮是到处飞扬的,这时候到了泥土里就不再飞扬了。从这一句我们可以联想到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花不是无情的东西,和春泥在一块成了肥料,然后它又使花长得更好;“篁抽节上生”,春天、雨夜,竹子的生长是很旺盛的,所以有个成语叫“雨后春笋”。
如果在很安静的情况下,就可以听到竹子上升那种声音;“驿旁多野草”,“驿”,驿站。“驿旁”,我在这里暂时住的地方。
“多野草”,住的地方路旁有很多野草;“润我别离情”,“润”字开始用的是安慰的慰,“慰我别离情”。后来想既然下雨,这草肯定湿吧,我觉得“润我别离情”比“慰我别离情”要好。
写完这首诗,没有怎么修改,在非常寂静的环境当中很快就写出来了,字里行间好像微微有一点感伤。后来刘征先生看了说读这首诗有点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感觉。拿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跟我比,我不这样想,因为陈子昂太高了,后来又想,如果说从情调、从意境讲也可以。
陈子昂的这首诗是他在失意的情况下写的,他想做官,想通过这个途径来报效朝廷,也做一些对老百姓有利的事,这一条仕途之路是过去读书人必经的。但他在仕途上遭到一些挫折,于是在登幽州台的时候,发出了这样的浩叹:“前不见古人”,古人到哪里去了,他说的古人,是三皇五帝、周公、孔子等,把他以前的人都包括里面了;“后不见来者”,未来的人不可见;“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就他一个人,感觉很悲伤,天地那么大。
那时候天地的概念跟现在还不一样,那时候头上看到的就是天,天覆盖在地上,天圆地方。而现在天的概念不得了,宇宙大的不得了,银河系里面像太阳这样的恒星就有2000亿个,太阳在宇宙里太普通了,人又何等渺小。
那时候连地球的概念还没有呢,只觉得天非常非常大。“念天地之悠悠”,时空是多么不可测呀。
我们读他这首诗,想到的是一种意境。这样一种意境,应该说是古往今来很多人都感受过的,是普遍存在的。真正的思想家,必然都有对终极问题的思考,比如说人到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将来要怎么样?再有对宇宙的思考。
宇宙,就是古人所说的天地,“宇宙”这两个字也是早就有的,公元6世纪梁代《千字文》开头即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但那个时候的人对宇宙的理解与现在关于宇宙的概念还相差很远。
现代人对宇宙的认识仍然很少,虽然人类又发现了100亿、200亿光年以外的星球,但宇宙中占96%的暗物质、暗能量是看不见的。可见宇宙多么浩瀚,多么不可思议啊!也可以想见,人是很渺小的。
而换一个角度讲,人也是伟大的,至少到现在为止,像人类这样的高智能动物还没有被发现。但与宇宙相比,人是很渺小的。我觉得多想想这些问题,对我们有益处,就像康德说的,想想头上的星空和道德法则,时时刻刻心怀敬畏。
陈子昂不是哲学家,不是思想家,他是一个诗人,他是作为诗人发出这样一种古今哲人、有思想的人所共有的浩叹。这样来看,有朋友把我的《雨夜读》说成有类似《登幽州台歌》的意境,我觉得也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