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新巴黎手稿 韩立新:《巴黎手稿》的文献学研究及其意义
《巴黎手稿》同《德意志意识形态》和《经济学批判大纲》(《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一道,被称为马克思的三大手稿。作为马克思早期思想形成过程中最重要的著作,《巴黎手稿》从它公开问世时起就一直备受关注和争议。
从20世纪30年代初到60年代,有关这部手稿的讨论主要是围绕如何评价异化论而展开的,这一讨论还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所谓“两个马克思”的争论。但是到20世纪60年代末,关于《巴黎手稿》的研究出现了一个引人瞩目的新方向,即以日本和前苏联、东欧学者为中心,对这部手稿进行了文献学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如果说有关异化概念和“两个马克思”的争论是《巴黎手稿》研究的第一次高潮的话,那么这次的文献学研究可以看作是《巴黎手稿》研究的第二次高潮。
去年,笔者曾对国际上有关《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文献学研究成果做过介绍①,今年将同样对《巴黎手稿》的文献学做一简单介绍和评述,从而使我国学者了解国外同行的研究成果和所达到的高度,以促进我国对《巴黎手稿》的研究。
一、什么是《巴黎手稿》 马克思从1843年10月下旬离开德国到1845年2月初移居布鲁塞尔为止,一直住在巴黎近郊,这一时期被称作“巴黎时期”。巴黎时期在马克思思想形成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正如马克思本人在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所言,在这一时期他开始了国民经济学研究,因为他发现“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②。正是通过这一研究,马克思摆脱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束缚,踏上了创立新世界观的历程。
记录这一思想历程的就是马克思在这一期间撰写的一些手稿。这些手稿可以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对一些经济学著作所作的摘录和评注,日本学者杉原四郎和重田晃一曾将这些摘录和评注集册翻译出版,冠之为《经济学笔记》③,我们可以沿用他们的叫法,简称其为《笔记》;另一部分是一部著作手稿,即《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简称《手稿》。
所谓《巴黎手稿》,其实是由这两大部分共同组成的,并不仅仅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手稿》部分。
《巴黎手稿》最早是1932年在MEGA1中发表的④,在发表时编者将这两部分手稿同时收录在MEGA1第Ⅰ部分第3卷中。而后来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第二版一开始并没有将《手稿》收录,后因西方学者的抗议才将其收录在补卷第42卷中,而对于《笔记》,则仅仅发表了其中的《穆勒评注》部分。
1975年开始刊行的MEGA2虽然收录了全部《巴黎手稿》,但是它却将《巴黎手稿》分开出版,将《笔记》收入第Ⅳ部分第2卷(1981年出版),而将《手稿》收入第Ⅰ部分第2卷(1982年出版)。
我国虽然早已有《手稿》的中译本,甚至依据MEGA2第Ⅰ部分第2卷《手稿》出版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新版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第3卷),但实际上除了《穆勒评注》,我国至今还没有《笔记》的全译本。
为论述清晰起见,让我们先介绍一下《笔记》的状况。
马克思从学生时代起,就养成了对其读过的著作先做摘抄和评注,然后根据这些笔记进行著述的习惯。在巴黎时期,马克思曾对英法两国著名经济学家的著作做过详细的研究,共留下了九册笔记。MEGA1的编者曾经按照这些笔记的写作时间顺序,对它们进行了编号⑤,尽管MEGA2后来对这些《笔记》做了重新划分,将一部分剔除到《布鲁塞尔笔记》等⑥,但MEGA1的分类和编号是国际上讨论《笔记》的惯例,因此本文在此仍以MEGA1的分类和编号为基础进行讨论,关于这些编号的具体情况见下面的“马克思《巴黎手稿》两大部分对照表”。
这九本笔记的写作时间可分为两个时期,第一至五册是在1843年10月至1844年8月间写成的⑦,而第六至九册则是在1844年12月到1845年初完成的。
由于《手稿》的写作是在1844年4月至8月,正好与第一至五册《笔记》在写作时间上重合,因此这些《笔记》被看作是马克思写作《手稿》的基础。特别是由于《手稿》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散失,且有些内容没有完成,这部分《笔记》不能不说是我们推测《手稿》全貌的珍贵资料。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MEGA1编者给马克思的手稿加上的名字。《手稿》细分起来包括三个部分和“序言”以及关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摘录。根据各部分手稿的写作时间和马克思所做的提示,MEGA1编者还将其分别命名为《第一手稿》、《第二手稿》和《第三手稿》。
后来,MEGA2编者又将其改称为笔记本Ⅰ、Ⅱ、Ⅲ。本文采用MEGA1编者的叫法,这也是国际上的惯例。需要注意的是,《手稿》保存得并不完整,其中《第二手稿》的大部分(计39页)已经遗失,只剩下最后的四页(第40—43页)。
所谓的“序言”是马克思在1844年8月12日以后,也就是说《手稿》的大部分即将完成时写成的。MEGA1编者从内容上把“序言”置于整部手稿之前,但这一“序言”是不是就属于整部《手稿》的序言至今还未有定论。
《第三手稿》中还包含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片断,即“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及其哲学的批判”,这是马克思在对国民经济学进行批判的同时写成的,鉴于马克思在“序言”中曾提到要把这一片断作为该书的最后一章,于是这一片断就被放到了《手稿》的最后。
这是《巴黎手稿》两大组成部分的基本情况。关于这两部分内容的篇章结构和写作时间顺序,请参照“马克思《巴黎手稿》两大部分对照表”,该表左侧的《经济学笔记》是按照MEGA1的编号排列的,《经济学哲学手稿》则是按照MEGA2考证的写作时间顺序排列的。
由于《第三手稿》的情况比较复杂,“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及其哲学的批判”被分成三个片断夹在其中,笔者按照MEGA2的“第一种再现”编排方案⑧,另外制作了一个“《第三手稿》的写作顺序图”。
从图中可以看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及其哲学的批判与对私有财产的批判是交叉进行的,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可能同时存在着这两条“批判”的线索,为什么会存在着这两条并行的线索,二者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这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注:表中的阿拉伯数字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中的页码。 二、《巴黎手稿》的文献学研究 《巴黎手稿》的文献学研究肇始于20世纪60年代后期,其核心是对《经济学哲学手稿》与《经济学笔记》之间的写作关系进行考证,这一考证不仅使人们对《巴黎手稿》的成立过程和内在结构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而且还使人们对《巴黎手稿》有了崭新的理论上的再认识。
1. 拉宾的“两个阶段说” 《巴黎手稿》文献学研究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是提出和证明了《巴黎手稿》的写作存在着两个不同阶段。
这一证明是由前苏联的早期马克思研究专家拉宾(Nikolai I. Lapin)以及日本学者中川弘和山中隆次等人完成的。
拉宾1969年在《德意志哲学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对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收入三个源泉的对比分析》⑨ 的论文。拉宾的本意是要对《第一手稿》中有关收入的三个源泉,即工资、资本的利润和地租进行对比分析,但与他的初衷相反,该文的第一部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研究的阶段划分。
第一阶段的开始”却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拉宾的这篇论文也因此成为《巴黎手稿》文献学研究的名篇。 拉宾在对照《巴黎手稿》影印件的基础上,考证了《手稿》与《笔记》的写作关系。
他根据马克思的研究习惯,即先对研究对象的基本文献进行摘录和评注,然后再依据这些笔记著书立说,确立起了一个考证手稿写作顺序的基本原则,这就是依据《手稿》中出现《笔记》内容的时间来推断《巴黎手稿》的写作顺序。
他发现,有关李嘉图和穆勒的第四和第五册《笔记》的内容虽然没有出现在《第一手稿》中,但却被广泛地应用到《第二手稿》和《第三手稿》中;第四和第五册中的《穆勒评注》对商品交换和货币的研究虽然没有反映在《第一手稿》中,但却在《第二手稿》和《第三手稿》中得到了明显的反映;更重要的是,《第二手稿》和《第三手稿》所反映出来的经济学水平要高于《第一手稿》的异化劳动片断。
根据以上事实,拉宾得出以下结论,即“马克思从1843年底到1844年8月的经济学研究存在着两个主要阶段:第一阶段从开始接触经济学著作,到写完第一手稿;第二阶段从对李嘉图和穆勒著作的摘录(第四和第五册摘录笔记)到写完第三手稿”⑩。
当然,每一个阶段还可以再分成几个小阶段,因篇幅关系这里不一一赘述。如果把拉宾对五册《笔记》与三部分《手稿》写作关系的考证稍作整理,我们可以得到一个“马克思《巴黎手稿》的写作顺序图”。
从该图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包括异化劳动片断在内的《第一手稿》属于第一个阶段,而包括《穆勒评注》在内的第四和第五册《笔记》与《第二手稿》和《第三手稿》则属于第二个阶段。马克思《巴黎手稿》的写作,大体上是按照《第一手稿》→《穆勒评注》→《第二手稿》→《第三手稿》的顺序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