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鸣九的品质 朱穆:神交既久的领航者——《柳鸣九文集》发行有感

二十余年前,当我还是一名中文系学生时,因对法国文学产生浓厚兴趣而选取“法国新小说派的发展与现状”作为毕业论文之题。为准备论文我成天泡在图书馆里查找资料,就是在这个阶段我第一次接触到柳鸣九先生的名字和著述。

当时,我如饥似渴地研读柳先生关于新小说派作家的访谈文章,掩卷之余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感觉他就像是指导我论文写作的一位导师。为方便反复阅读,我还将《“于格诺采地”上的“加尔文”---阿兰·罗伯-葛里叶》、《现代派文学的工匠---米歇尔·布托》、《她耕种自己的园地---娜塔丽·萨洛特》等几篇文章一字不落地抄写在笔记本上,这便是我收藏先生的第一本“著作”。

这些文章日后结集收入《巴黎名士印象记》一书,直至工作后我仍时常阅读,而每次读后都会产生新的思考和心得。

我们这一代人的大学时代恰逢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期,在经历了长期禁锢后,各种西方新思潮扑面而来,成为从书架到课堂的新知。当年的大学生们初次接触到尼采、萨特、弗洛伊德这些名字的时候既懵懂又兴奋,尽管知识储备还不足以完全支撑有限的理解力,但对于新鲜事物的渴求还是首先选择了接纳。

其中,萨特关于“世界是荒诞的、存在先于本质、自由选择”的论述几成文学理论方面的显学,而萨特也成为1988年“文化热”中的主题词之一。

当年,柳先生编著的《萨特研究》一书一度是图书馆中脱架之书,一本难求,仅在学生和青年教师之间手手相传。我正是从这本《萨特研究》中读到《给萨特以历史地位》一文,从而开始反思文化的单一性和多元性,思想的自由与意识形态的钳制等问题。

现在看来,无论当时是否真的读懂萨特,柳先生打开的这扇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开阔视野,解放思想,构建思维方式都起到了启蒙的作用,让更多人的眼界不再局限于狭窄的藩篱,这对于思想之生自由的双翼是何等珍贵!

2013年以前,我与柳先生素昧平生,先生是全国知名学者,我是普通读者,我是通过先生的译作、著作和文章了解他的风格、学养和生活点滴的,此当如古人所云之神交。因此尽管我对先生的经历、性格、作品、生活细节已十分了解,而先生还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我想此亦不奇,我不过是幸运的、有代表性的一名,其实世上如我这般倾慕先生之读者不知凡几。二十余年来,我密切关注和收集先生的著述,从人民文学出版社三卷本的《法国文学史》到“西方文艺思潮论丛”;从“法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刊”到70种“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从 《世界心理小说名著丛书》到《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从法国龚古尔文学奖作品选集到《雨果文集》……几乎是每见必藏,及时阅读学习。

我不仅为先生的著作所折服,也对先生的著作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而且为先生的观点所影响。我是一名普通读者,是法国文学的爱好者,也是法国文学中译本的收藏者。尽管阅读了大量法国文学名著作品,却往往不得要领,是先生书中那些文学理论帮我寻找到了途径与方法,稍微得以长进。

先生编著之作无一不是煌煌巨制,无一不是文学理论研究、文学翻译上浩繁的系统工程,又无一不饱含先生辛勤的劳动,倾注着先生大量的心血。

它们不仅标记着我的收藏和学习历程,更记录着中国法国文学翻译出版的发展轨迹,反映了约半个世纪来法国文学在中国传播的概貌。实际上,对于先生的学习又何止于书籍。先生的译介、论述时时见诸报端与期刊。

如,《读书》上的法国作家访谈、《文汇周刊》上的法国电影文化专栏、《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华读书报》、《世界文学》乃至《新京报》上的各类访谈、游学经历、回忆文章……不胜枚举。先生给予我的营养是异常丰富的。从青年时代就不断滋养着我,引领着我,让我懂得学问境界和真谛,带我前行、催我奋进。先生是我法国文学道路的领路人,也是我思想和精神上的启蒙导师。

自晚近以降,法兰西思想文化对于中国的影响是显著而巨大的,从思想、文学、艺术、历史、哲学、政治、教育到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均有体现,对此,我们不仅要感谢法兰西民族慷慨惠与,更要感激一辈辈的译者,是他们将法兰西文化中自由、理性、创造精神和浪漫情怀具体地呈现给国人,助使西风东渐,眺望世界。

一个多世纪来,法国文学翻译可谓硕果累累,成就斐然,名家辈出。然而,内中倾一己之力而集研究、译介、采访、创著、编修为一体,身体力行而又著作等身者得有几人!

其承上启下、奔走呼号,组织统筹、奖掖后学者得有几人!其开风气之先又秉持怀疑、坚守独立思想,置个人荣辱于度外者得有几人! 而具备上述者必属学界泰斗和一代宗师无疑。

柳鸣九先生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的泰斗和宗师。可在拜访先生之后才发现他是那样平易亲和,虚怀若谷,却又时时让人感到知识的渊博和智慧的力量。先生见到我称呼我为“法国文学之友”,他是把我平等置于朋友的地位上,表现了老一辈学者博大的胸襟、诚挚的态度和高尚的人格,这让我诚惶诚恐。

2013年夏天,在谭立德老师的引见下,我初次见到柳鸣九先生,我带着先生的一部分作品,怀着崇敬的心情希望能得到他的签名。当天,先生耐心地在我携带的所有书的扉页上逐一签题,我们把这些书摞起来,发现竟比我的个子还要高。当我们站在这摞作品前合影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著作等身。

今天,海天出版社将先生的著述整理后结集出版,这是先生毕生“采石而炼”的结晶;是先生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的丰硕成果,也是中国法国文学研究的巨大成就。其不咎是出版之福、学界之福、读者之福、后世之福。无疑将成为法国文学翻译研究乃至中国当代文学、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箧中明珠,是我们这个民族又增添的一笔精神财富。

能以一名读者身份躬逢其盛,我感到由衷的幸运,请允许我向柳鸣九先生表达我崇高的敬意并致以衷心的祝贺!同时祝愿先生长寿!健康!

2015年7月25日

中法同文书舍

作者朱穆,著名的法国文化书籍收藏家,“法兰西文学之友”,法国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进出口银行内控合规部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