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叶兆言 去雅典的鞋子:叶兆言新作 少女青春史及寻父记

2018-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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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去雅典的鞋子>是作家叶兆言2016年最新中篇小说,记叙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疼痛成长史及执着寻找亲生父亲的故事."我这部小说如果有一个关键词,恐怕就是孤独,难

《去雅典的鞋子》是作家叶兆言2016年最新中篇小说,记叙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疼痛成长史及执着寻找亲生父亲的故事。“我这部小说如果有一个关键词,恐怕就是孤独,难以诉说的一种孤独。欧阳兄诗歌里的那些意象,在我脑海里漂浮,希腊的雅典,尤利西斯的鞋子,文明人走向荷马,一只孤零零的芭蕾舞脚尖,中产阶级的体面晚餐,所有这一切,都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一个个生动又巨大的问号,像秋天田野上的季风一样吹过。”

1957年出生,南京人。1974年高中毕业,进工厂当过四年钳工。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1986年获硕士学位。80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创作总字数约五百万字。主要作品有七卷本《叶兆言文集》,《叶兆言作品自选集》,三卷本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雪地传说》、《左轮三五七》《我们去找一盏灯》以及各种选本。

另有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花煞》、《别人的爱情》,《没有玻璃的花房》、《我们的心多么顽固》、《苏珊的微笑》,散文集《流浪之夜》、《旧影秦淮》、《叶兆言绝妙小品文》、《叶兆言散文》、《杂花生树》、《陈旧人物》等。

1976 年9 月18 日,还在母亲肚子里的丽娜,已,开始反叛了,开始不安分。说不清楚用手在抓,还是,用脚在踹,反正突然很有力地在娘胎里造起反来。丽,娜母亲吕红英被弄得很惊慌,十分狼狈,那时候不知,道肚子里孩子是男是女,之前也有过微微胎动,像现,在这样手舞足蹈,像现在这样强有力地表明自己存,在,这是头一次,吕红英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此时此刻,北京天安门广场上,号称百万人参加的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正在召开。全国各地布置了分,会场,各单位都在组织收听广播,听华国锋主席用他,的山西腔念悼词。很多人在流泪,有的小声抽泣,有,的号啕大哭。悼词接近尾声,吕红英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非常吃力地站在县中学操场上,感到很孤立很,无援。

身边黑压压的,都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几个抱在手里的孩子。吕红英并没感到疼痛,只,是觉得慌乱。丽娜在肚脐那儿又顶了一下,吕红英赶,紧按住肚子,隔着两层衣服,她的手能够感觉到小丽,娜一次又一次的击打。,

悼词终于念完,开始向伟大领袖的遗像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吕红英捧着大肚子,忍受着肚子里女儿的各种淘气,只能点头示意。她实在弯不下腰来,好在气氛庄严肃穆,也没人注意她。然后就是奏《东方红》,音乐声很嘹亮地响起来,追悼大会宣布结束。

会场上一片混乱,人群开始缓缓地向四处散开。这时候,吕红英还在担心,肚子里的小丽娜变得安静了,似乎已闹够了,可是她的母亲还直直地站在那儿,还是不敢动弹,怕肚子里这个捣蛋的小家伙再一次翻山倒海。

吕红英突然感到下身热乎乎的,有一股液体正在流出来。首先想到的是小便失禁,尽管一有机会就往 厕所跑,她根本就不敢喝水,总觉得有种要尿的欲望。周围环境太乱,密密麻麻的人群,说散开也就散开了。一个女孩子飞奔着跑过来,差一点撞到她。

没人在意吕红英,身边本来还有几个相识的熟人,都是同单位来参加追悼大会的,转眼间熟悉面孔全跑光了。吕红英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小便失禁,尤其不想让那些熟悉的人知道,光天化日操场上尿湿裤子,这太让人难堪,她突然又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并不是小便失禁,毕竟预产期快到了,会不会是羊水破了,会不会就要生产了。

终于有个熟人远远地过来,是个男的,吕红英顾不上害羞,红着脸喊住了他,请他帮忙,请他护送自己去医院。事实上,直到10 月6 日晚上丽娜才出生,9 月18 日被证明是虚惊一场。10 月4 日晚上,吕红英肚子开始阵痛,天一亮赶紧去县人民医院,去了就住下。从子宫开始不规则收缩,到丽娜呱呱坠地,折腾了差不多四十个小时。

丽娜一直觉得自己从9 月18 日那天开始就有了朦胧记忆,觉得她那一天就应该出生,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又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将近二十天。也许外面人太多,太闹,也许她母亲那天去见了什么人,去和情 人相见,说了什么话,使用了什么神奇法术,反正她突然决定要晚几天再到这世界上来。

丽娜相信那天上午,吕红英偷偷溜去和那个男人见过面,他们一起吃中饭,一起散步,一起在县中学的那棵大樟树下说话。那时候,满大街都是戴黑孝的人,下午要举行追悼大会,很多民兵正在不远处布置会场。

9 月18 日能给丽娜留下深刻印象,不仅因为母亲吕红英生前经常说这事,说处在娘胎里的她如何会折腾,更重要的一点,那个男人后来写文章,专门有一笔提到那天情形,写到了大会详细过程。当时他就在丽娜出生的这个小县城,也参加了追悼大会,也是在县中学操场上。

毫无疑问,母亲与那个男人见面,完全是丽娜的凭空想象,吕红英从没说过,她才不会把这种不光彩的事告诉女儿。当然,如果她还活着,到了后来,到了丽娜真正懂事,也许会说出来。可惜秘密永远只是秘密,等到丽娜开始懂事,懂得什么是男欢女爱时,吕红英已不在了,她已经死了。

丽娜相信,人的最初记忆都是想象,都是听大人怎么说,说多了听多了,那些事情就好像真的存在。在丽娜童年记忆中,妈妈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隐隐地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妈妈,还有一个爸爸。小时候的 丽娜一直住姑姑居焕娟家,那个她应该叫妈妈的人又来了,来了,就应该叫她一声妈妈。据说母女之间当年一点都不亲热,吕红英每周照例会过来看女儿,每个月快到日子,会给居焕娟十五块钱,这是小丽娜的生活费。

作为一名在姑姑家长大的孩子,丽娜的最初记忆,母亲和父亲似有似无。代替这位置的是姑姑和姑父,他们生活在离县城不远的小镇上,姑父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姑姑是农民,他们已经有两个小孩,一儿一女,女儿文英刚上小学,儿子文明与丽娜差不多大,两个孩子相差不足半岁。说起来文明还要大一点,在丽娜印象中,年长的好像更应该是自己,因为小时候的文明又矮又小,动不动就哭就闹,要强的丽娜老是欺负他。

记忆中的小时候,丽娜一直在和表哥文明争宠,当时大家都有个一致看法,那就是姑姑更喜欢文明,姑父更喜欢丽娜。丽娜记得总会有人向她提问,一次又一次地问,你喜欢爸爸妈妈,还是喜欢姑姑姑父。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每次她都会说喜欢姑姑姑父。

常引起一阵大笑,甚至丽娜父母也这么问过,答案当然还是一样,一样地引起大笑。还会有个差不多的问 题,那就是在姑姑和姑父之间,更喜欢谁,答案也是事先设计好的,丽娜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她更喜欢姑父。

记忆往往会不靠谱,喜欢谁不喜欢谁,谁喜欢你谁不喜欢你,虽然出自天真小孩子口中,其实都是大人的意思。童年印象总会有层迷雾,就像梦里的情景,只是你觉得它很真实。有时候,所谓的记忆很逼真,很像那么回事,事实却是根本不存在。

丽娜记忆中,自己好像的确喜欢过姑父,只是好像,很多人都这么说,姑姑这么念叨,奶奶经常这么形容。自从丽娜开始懂事,她就知道自己并不喜欢他们,她不喜欢姑父,也不喜欢姑姑。说自己喜欢,不过是为了讨好,很显然,那些愚蠢的提问放在丽娜面前时,现成的标准答案准备好了,就像做最简单的算术题,她必须填上一个大家都认为正确的答案。

事实上,小时候丽娜对姑父也完全可以用得上讨厌这个词。她很害怕他,害怕他的胡子,这个姑父表示亲热的方式,就是用胡子去扎她稚嫩的小脸。他知道她害怕,因此每当要她做什么,常常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胁迫。丽娜的奶奶常说,她的孙女儿小时候喜欢亲吻姑父,没有人知道这种亲吻背后存在的 压迫,她如果不这么做,姑父会在没人的地方,用胡子狠狠地扎她。

人前人后的姑父永远是两个人,当面是一个人,背后又是一个人。就像内心深处不喜欢姑姑和姑父一样,丽娜知道他们也不喜欢她。

也许是五岁,也许是六岁,反正在一个夏天。丽娜被叫到阁楼上,阁楼上很热,姑父赤着大膊,穿一条田径短裤,手上捧一本翻烂了的文学杂志。丽娜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上去,爬上阁楼以后,姑父继续他的阅读,再后来读着读着,竟然把田径短裤脱了,什么也不穿,赤条条的,模样很怪诞,招呼小丽娜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