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梅曹乃谦 周末读书:曹乃谦《换梅》

2017-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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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炕上的娃娃叫招人,是个男娃,七个月大了.招人不是换梅的,是隔壁院六嫂的.六嫂的男人和换梅的男人是重叔伯弟兄,爷爷的爹是一个人.换梅很小心地把锅里的小米汤倒在铜瓢

炕上的娃娃叫招人,是个男娃,七个月大了。

招人不是换梅的,是隔壁院六嫂的。六嫂的男人和换梅的男人是重叔伯弟兄,爷爷的爹是一个人。

换梅很小心地把锅里的小米汤倒在铜瓢里,倒的时候,尽量不要米。娃娃还小,她怕米颗儿把他给呛着。她抓了一把白砂糖加进米汤里,就用筷子搅。搅了一阵后,吮吮筷子头,又抓一把砂糖加进米汤里,再搅。搅搅,再吮。觉得行了,就放下筷子涮水壶。这是把日本军用水壶,是她跟男人要的。春天男人走的时候她说你把这把水壶留给我哇,我出地锄田的时候好装水。男人就把水壶留给了她。

她把水壶涮了又涮,涮了又涮,直到闻着没有了铁锈气才放心。她怕有了铁锈气娃娃不喝。她用勺子把米汤灌进水壶里,擦净,拧好盖儿。掂了掂,水壶沉甸甸的。她笑了。心说狗日的小日本真日能,看这水壶做的。她把水壶放在炕上,从泥瓮里够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吊床。她家没有箱箱柜柜这样的东西,泥瓮就顶是箱箱柜柜,有啥也往这里头放。

她这个吊床实际是块白布。这块白布实际上原来是一个洋面袋。她把它拆开后洗净了,又在四个角儿缝上八根布带,四根长的四根短的,做成了个吊床。她把吊床展开,把四个角的四根长带子抻了抻,觉得很结实,就又放心了,又去做别的。

她从泥瓮里摸出个鸡蛋大小的麻纸包儿,也没往开打,只是用手攥了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里面包着洋烟膏,是最有用的东西。又能治病又能换钱。她又从锅台下的灶坑底掏出个油纸卷儿,里面卷着二十个银元。

她找出块包花布把洋烟、银元、白糖,还有后晌就蒸好了准备着当干粮的白面馍馍裹在一起。掂了掂,也是沉甸甸的。她又笑了。心说有了这就饿不死。她又从泥瓮背后够出一根铁钎,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做姑娘时候,她拿着这根铁钎,就敢在夜里看田,无论是狼还是坏人她都不怕。

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半前晌,她爹要担着瓜到各村去卖,临走时吩咐她说:“你甭出来,看狼的。”她说:“我不怕,你走你的。”她爹说:“叫你甭出你就甭出。”她说:“噢,我不出。

”她爹给瓜房的门口外头堵了两捆干树梢,担着瓜走了。不远处的树丛后早就躲着一只狼,是只绿灰色的母狼。见她爹走远了,就钻出来,围着瓜房转了几圈后,就跳上瓜房顶,四个爪爪齐使劲,用力地刨。

它这是在吓唬里面的小孩,只要小孩一哭,它就要跳下来,扑撞堵在门口的树梢。它不住气地刨,直刨得房顶都露了亮儿,都能闻嗅到里面的味道了,可还所不见娃娃的哭声。它哪会知道,里面的娃娃她根本就不怕。她心里机明,只要你不从门口进,再刨房顶你也下不来。

怕有土坷垃掉在头上,她靠后墙圪蹴在炕上,两手紧紧地攥住铁钎,缩住脖子看房顶。露亮儿的窟窿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大得都能看见狼的肚皮了。她骂了一声“我日你灰祖祖”的同时,身子往起一用力,手中的铁钎狠狠地冲上捅去。

尖利的铁钎刺进了狼的肚皮,又从脊背穿了出去。狼痛得一声一声嗷嗷叫,一下一下地想跑,可就是跑不了。穿透进身子里的铁钉和房顶的椽棒绊住了,跑不了。它越跑越痛,越痛越跑,可咋跑也跑不了。

她在房里紧紧地抱住铁钎不松手,热乎乎的血顺着铁钎流下来,又顺住两条胳膊流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不松手。后来她觉出那血越流越少越流越慢了,她还是不松手。再后来她觉出房顶的狼已经不动弹了,可她还是抱住铁钎不松手。直到听见是爹爹在门外面往开搬树梢捆,她才哇地放开声嚎哭起来。

泥瓮后还有把大砍刀,是她男人的。他有了二把盒子后就把大砍刀留在了家里。可大砍刀太显眼,这次她不拿。只拿她的铁钎。她坐在炕沿上,像磨刀似的把铁钎在鞋底帮上磨蹭,直到磨得铁钎在油灯底下能看出闪亮儿才住手。她出了屋,站在当院抬头看看,三星快正了,也就是说快半夜了,该睡会儿了。她返进家,抱起娃娃,嘴里“唏唏唏”地打着口哨,让他在地下撒了一泡尿,然后吹灭灯,上炕搂着娃娃睡下了。

她心里装着事,横竖睡不着。鸡叫头遍的时候,她干脆就又爬起身,点着灯,把锅里剩下的三碗稠米粥全都吃进肚。用尽量小的声音洗了锅碗后,她出院给草驴把那半捆黄苗莜麦扔在跟前。她已经给它扔过半捆了,她要叫它吃得饱饱的,吃得腿肚子硬硬的,这样出路。

喂完草驴,她又返回屋一宗一宗地从头清点上路的东西。她一下子想起个该办的事。她把馍馍和白糖取出来,用笼布重新裹成一个卷儿,这样就可以用来给娃娃在路上当枕头了。做完这一切,她就单等着天麻亮的时候动身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