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安是尹桂芳亲自“孵”出来的!

201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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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著名戏剧家.语言艺术家姚锡娟谈尹桂芳.王君安越剧尹(桂芳)小生演员王君安与福建芳华越剧团,将于6月携她的新戏<柳永>来深圳演出,此消息从

——著名戏剧家、语言艺术家姚锡娟谈尹桂芳、王君安

越剧尹(桂芳)小生演员王君安与福建芳华越剧团,将于6月携她的新戏《柳永》来深圳演出,此消息从她在清明节期间上海演出前,就成为近半年来“尹迷”和“君迷”的网上热议话题,许多“君迷”坐着飞机到上海看,转宁波看,再计划转深圳要看,一站一站地看同一出戏,在剧场打出横幅,狂热追捧,这在当今戏曲界恐怕是绝无仅有的现象。而与此同时,本报记者接到著名话剧艺术家、语言艺术家姚锡娟老师的电话,表示愿意谈谈她所知道的尹派和王君安。

记者与姚锡娟老师是多年的老朋友,深知姚老师平常不大愿意接受采访,更不愿意谈论文艺界的人和事。她极其谨言慎行,常常因为与朋友闲谈对某个戏和某个人的表演说了一些看法,又怕误传,还要过后特别叮嘱勿外传。但是,记者认识她二十多年来,每当提起越剧艺术家尹桂芳,姚老师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会变得有点激愤,说话也一改往常的谨慎,变得非常有棱角。记者的记忆中,她对尹桂芳,一是无比崇拜和赞美;二是对没有能够留下任何记录尹桂芳表演风采的影像,感到无比的激愤和惋惜。她说到尹桂芳,总是唏嘘不已,感伤不已。

记者专程到广州采访姚锡娟老师,从她的谈话中,一个越剧大师尹桂芳和一个尹桂芳的优秀继承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君安吹来尹韵的风

文化广场记者(以下简称:记者):姚老师,这次王君安到深圳演出,看得出您很高兴。这次邀请单位其实是个戏迷单位,现在您知道吗?除了您这样的顶级尹迷,现在君(安)迷可不得了,从上海追到宁波,还要追到深圳,昨天我看了一张照片,君迷很夸张地打出了横幅。包括这次演出,有点旧上海的操作方式,纯粹是戏迷自己邀请的。这在当今是不多见的。

姚锡娟(以下简称:姚):我知道这个消息,就打电话让你来,这回是我主动的,因为我觉得广东的观众、深圳的观众大多数人恐怕还不熟悉君安、不熟悉尹派,所以我就想应该简单介绍一下。我支持尹派传人,那个情结主要是对尹桂芳先生的情结。君安呢,不一样的是,我尤其有感情,因为她是芳华(越剧团)的,芳华是尹先生亲手建起来的,到现在已经是60多年了,梅兰芳剧团都没有了,尹先生的芳华还在。尹继芳在美国,前两天跟我通电话,她也是帮尹先生做了一些工作,也教君安一些戏,她对尹先生是非常的了解,我从她那里才了解到:王君安是尹先生自己孵出来的,自己孵出来的小鸡!这个在我心里面就会有个疼惜的感情啊!有一种希望君安好啊!所以对她的戏和她本人也是比较关注。

记者:记得二十多年来,一提起没有让尹桂芳演电影《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您那个切齿啊!印象很深。

姚:这是艺术史上的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尹先生的贾宝玉,无人能比!可是,拍电影,偏偏就不要她,这是很多上海戏迷一直耿耿于怀的的事情。

记者:这到底是谁捣的鬼嘛?

姚:没有谁捣鬼。应当说,是时代环境的因素,芳华是民营剧团嘛,其他的是国营剧团嘛,公私合营是后来的事情,你想想,当时选演员,当然要先选国营剧团的了。这个今天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几十年我都不接受!我、我两个姐姐,还有上海的戏迷,凡是看过尹先生的贾宝玉的,恐怕都不接受。但是,今天我们要理解。要在放在今天,那一定是尹先生的贾宝玉。

记者:您现在没有以前那样,提起尹桂芳的事情就很激愤……

姚:说起尹先生来说呢,尹派就是越剧里面最重要的流派之一,对尹桂芳的评价,就是“色艺双绝”、“德艺双馨”,这个一点也不过分!还有就是“人民艺术家”,名符其实的人民艺术家,她没有太多的头衔,解放前观众评价她是“越剧皇帝”,“越剧皇帝”是观众、戏迷自己给她的称号,就是老百姓投票的,她每一演出,上海就是万人空巷看桂芳。

记者:姚老师您讲这个情景,听着都恍惚,隔着什么呢?因为那一代的好演员真是……我有一句话就是:旧时代给我们留下的文化红利。

姚:尹派艺术在40年代就开始形成了,我真的看她,就恰恰是在那个高峰期,主要就是50年代中后期,因为59年她就去了福建了嘛。你知道吗?尹派的观众群很有意思:学生多,那时候就是学生观众多。

记者:知识分子群。

姚:学生那是就是喜欢她的戏,那时那个贾宝玉的纯真啊,又美,色艺双全,把我们这些人喜欢得不得了。我写过一篇东西《扶手上小观众》,就是我很小,坐在椅子上太矮了看不见,就坐在那椅子扶手上面,高高的。实际上就是到我初高中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尹派艺术高峰的时候,就在上海的丽都大戏院,哎呀,她的宝玉黛玉,我都看了二三十遍。

记者:二三十遍啊?

姚:尹先生演的那个宝玉黛玉是谁写的呢?冯允庄。就是苏青,跟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我后来就是看一篇文章说,尹桂芳演日夜两场!当时冯允庄说,屈原你敢不敢演?屈原是谁?尹先生不知道。当时赵丹在北京演话剧《屈原》。尹先生说,看!去看。几个主创演员就到北京去看。回来后,冯允庄就写了越剧《屈原》给尹桂芳演。

记者:量身定做的。

姚:对!不是说学历代表你的文化修养,文化修养是多方面的。尹先生没有学历文化,她怎么演屈原?她当时一直演的都是风流小生,但是她有办法,她用一个衰派老生的气质来演屈原,取得相当大的成功!赵丹看了以后,都不相信:一个女小生怎么演屈原?看完尹先生的戏以后,到后台抱着尹先生——赵丹是很热情的,他说:你演得太好了,比我好!

记者:就是说尹桂芳很善于学习。

姚:解放前,尹桂芳演秋海棠,也是轰动一时,她最愿意看叶盛兰的戏。她称俞振飞为老师的,行弟子之礼。我觉得尹先生,一方面她有深厚的艺术功底,不仅仅是唱功,她可以三个桌子上翻下来。她的台步、扇子功、靴子功……她当时那个学习啊,跟昆曲老先生郑传鉴先生学,教扇子功,她说你给我教三套扇子功,但是那三套扇子功到了尹桂芳那儿,就融成她自己的了,你看不出是郑先生给他的,她运用自如(模仿动作)。

记者:您看她的戏有没有对您的职业和事业有什么影响?

姚:受到了影响,我觉得是受到了审美影响。大气,含蓄,这种审美陶冶。从小就喜欢看这样的,不喜欢看那种夸张的,这种审美陶冶,我就很感谢我的姐姐们,她们没有带我去看俗不可耐的别的什么表演,而是这样一个朴实大气的又很含蓄的艺术。就是没有感觉她在耍弄技巧,没有在炫耀什么,甚至没有感觉到技巧,真是很奇怪,但实际上在他的举手投足里呢,处处透露着,非常到位。岳美缇就说,她说看尹先生的表演好像很简单,没有什么一踢脚,踢得老高,炫耀着,但是只要她一动,就是迷人,就是技巧和内在的情感,非常朴实的。

记者:为人想必也是这样。

姚:那时候我还小,她们越剧十姐妹演《山河恋》,尹先生说我只要一个小小的角色,旁边待待就行了。这就是她的为人,不跟别人抢什么。那时候戏曲界虚荣的东西很多,她不去争这些。她的为人也影响了她的艺术。尹派艺术,就是脱俗,所以它的观众,为什么那么多学生啊?知识分子那么喜欢她?有些老先生说,尹桂芳唱腔最有浙东民歌的风味,娓娓道来,就好像在跟你交谈,非常亲切。但是她的小腔又是婉转优美的。你熟悉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吧?这就是尹派唱腔,何占豪说我就是从尹先生的启腔上面获得了梁祝的主旋律。何占豪先生还说,他看见有很多女工就是为听这一句唱腔,有的没钱买票就在门口听完了这一句就上班去了。当时这么迷她!

记者:一般人也都从这一句先判断是不是尹派。

姚:这个唱腔尹派传人也把它越来越丰富。君安唱这个唱腔也唱得非常好,听起来也比较简单,没去卖弄什么,讲这句就是说这就是尹派唱腔,它是从容舒展的唱腔。但是呢,它的咬字是非常清晰的,以情带声,它是很讲究这个的。

记者:您过去每次回上海必须看望尹先生。

姚:从九十年代的时候我见过尹先生几次,1999年,我到上海去,去看她,一进门,哎呦一看她我心里一下子心都要碎了,她整个人都脱型了,瘦小得不得了,但是她一抬起头来,就是那种眼睛,还是那么美,那么有光彩。这次看见她,很心酸,她让我坐在她旁边,我看着她,她一笑——宝玉就是这么笑的,太熟悉了。当年的宝玉就是这么笑的。突然老先生要说话,她当时已经不能讲话了,赵志刚当时也去了,他还是很体贴的,说您要说什么,就拿了张纸让她写下来。她就写写写,写了一个“情”字,这是先生给赵志刚最后的一个指点,就是你演戏一定要有情,这是尹派最最重要的一点:情。书是说理,戏是传情。她是不善于说话的,她的表演都是情字当头,所以说为什么她的表演那么打动我们,我们曾经跟尹先生说,我们都上你当了,你演的都那么好,尤其演的小生,我们都以为世界上的男人都应该那么好(笑)。第二年3月她就去世了。

记者:你们这些当时的女生看过她演出的白马王子,从小在记忆中种下了理想。

姚:所以说为什么那么女学生喜欢他。我们那个时候看宝玉和黛玉啊,她那个读西厢很妙,你现在看君安,君安的《红楼梦》完全是尹派的,读西厢的时候,黛玉看着西厢,她看着黛玉,那种眼神的运用真的是非常的真实(叹息)。

记者:您叹息的意思是?

姚:俞振飞先生说尹先生掌握了戏曲的真谛。我现在也口说无凭,尹先生就是没留下什么影像资料,只有剧照,这是我长期不理解也可以说耿耿于怀的事情。所以现在君迷都要给君安出钱拍电影,上次座谈会的时候,我跟君安说她完全是那种泣不成声的唱腔,这个东西在其他的戏曲里面,还不常见,一面哭泣,一面唱,因为戏曲当中要讲究流畅嘛,而她是泣不成声泣不成调似的,但是传达出来的感情是断人肠的。我也是看过好几个宝玉的,尹先生绝对是第一,没人能超过她。60年代,尹桂芳先生演贾宝玉,俞振飞称:“尹桂芳同志饰贾宝玉,稚气、秀气、才气、戆气萃于一身,相看俨然,晶莹透彻;至情至性,发扬于歌唱,渗透于手足,洋溢于眉目,直似曹雪芹笔下‘泥捏儿’,诚令人叹为观止……”我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评价了。

记者:您现在可以谈谈你对王君安这个个人的感受。我记得以前姚老师一听尹先生的传人,就恨不得立刻出现500个原封不动的尹桂芳出来,谁要是对尹桂芳有一点兴趣的话,姚老师马上就话多了,您平常为人说话特别谨慎的,从来不说一个人的不对,但是一提起尹桂芳的事后来的遭遇什么的,就有点激愤了。

姚:我对尹派的那种悲情的那种情怀,这个大概很多尹迷都有。这种悲情就是因为他的遭遇,就像谢晋先生说过,尹先生付出很多很多,得到很少很少。这个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艺术界的损失。对尹先生呢,讲起来就有一种悲情,她是一个多么简单、又没有城府、没有心机的人。现在我又想,即使她没到福建,她要在上海,我看以后的遭遇也够呛。当时社会上对尹先生的意见就是太善良。

记者:太善良,王君安据说就有这种性格。

姚:君安重返舞台是2006年,上海戏迷可以说奔走相告,大家把对尹先生的牵挂都放在君安身上了,君安没有回国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关注她,我对尹派的传人都是特别关心。我有时候突然听到尹派的唱腔我都要高兴得跳起来,说实话尹派不好学,学得不好平得不得了,要不就是油,这些都没法接受。现在这些尹迷把情感转移到尹派的传人身上,君安1986年在上海演出“红楼梦”一炮打响,传承尹派艺术,尹先生当时在身体不便的情况下,她让尹小芳给君安说戏,请昆曲名家岳美缇说表演。我认为尹先生的传人表现都是不错的,君安回归芳华后做了很多工作,君安天赋条件比较好,一个是形象、气质,君安的内秀等等,最重要的是君安在尹先生身边,等到最真实的影响。君安回国后与之前对比要成熟了很多,我看了君安的《盘妻索妻》、《玉蜻蜓》、《红楼梦》,感觉到芳华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是别人所不能的,这个是君安的优势。很多观众都是给《盘妻索妻》给“盘”进来的,原来不熟悉越剧、不熟悉尹派,结果被“盘”成了尹迷、君迷。君安一回来,传统戏一排,“盘”进了这么多君迷,尹先生的艺术还是那么吸引人呐!我认为尹派传人只要能学到尹先生百分之五十都已经迷死人啦。

记者:您对君安的新戏《柳永》怎么看?

姚:君安排演《柳永》这出戏,唱腔和表演上应该说是原汁原味的尹派,有观众,且观众年轻化、时尚化。其实一代观众有一代观众的戏,我希望君安要在挖掘传统老戏上下功夫,尹先生表演上的诙谐幽默要研究,尹先生的表演干净、可爱、没有俗的东西。

记者:君安的戏迷即“君迷”,跟你们那时候喜欢尹桂芳一样,那种对君安的追捧,仿佛都超出了戏本身。我的理解是:越剧尹派已经成为一个旧上海、旧时代的某种象征,人们井喷似地喜爱王君安,不仅因为她的尹派艺术正宗,让戏迷满足与惊喜,其实戏迷是以王君安为药引子,在王君安的表演和唱腔里,回到他们梦想中的某个时代。

姚:君安从美国回来又一次让芳华受到关注、连同整个剧团的演职人员都受到关注,因此君安让业内人士以及广大戏迷对她充满了期盼,希望她把尹派艺术发扬光大。王君安现象值得大家思考,君安的回归得到社会上井喷、报复式的关注。我听说《柳永》的观众为了看懂戏,前期做了大量的功课,读柳词、研究人物。所以君安身上的担子很重,能不能扛住要看她的毅力,君安认清了这条道路前程还是蛮艰难的,尹派艺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