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和赖雅的孩子 张爱玲的爱情乌托邦
读《少帅》,没办法不联想《小团圆》。《少帅》呈现的是张学良与赵一狄的浪漫之旅,《小团圆》则是张爱玲自己与胡兰成的一段孽恋。《少帅》起意于1956年,1963年左右开始动笔,终因顾及政治因素而不了了之。《小团圆》1970年代开始创作,这既是张爱玲对胡兰成关于两人感情扭曲书写的愤怒驳斥,也是张爱玲对爱情重新认识的一次反思之旅。倒是觉得,如果没有《少帅》的不疾而终,或许就没有《小团圆》里难掩的愤懑。
1956年,栖身于美国的张爱玲与过气文人赖雅结合。即将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张爱玲,原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告别漂泊生涯的安定之所,然而,多病、与其年龄相距过大、存在中西文化差异的赖雅,到底是否被张爱玲视为人生中苦苦追寻的理想知己— 至少从惯于借用文字自我解剖的张爱玲的笔下,我们难以找到蛛丝马迹。巧合的是,正是这时张爱玲却动了书写张学良与赵一狄爱情故事的念头。
未完的《少帅》只有三万来字,先前有论者从这三万来字中琢磨出张爱玲对少帅的些许批判。不知我的判断是否出了问题,倒是觉得,张爱玲试图用这个故事构织一个爱情的乌托邦。
初识少帅的周四小姐,在文中被原本对年龄相当敏感的张爱玲刻意压低了4岁。12岁,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年龄。在周四小姐眼里,少帅无可挑剔:总是一身挺拔威武的军装,对西方文明尤其热爱,不喜欢老帅那些世故的排场,讨厌“拍马屁”,喜欢同几个朋友在一起“坦率”直言。
他通过掷“袁大头”来判断是否当除掉杨一鹏之举,也被张爱玲反复描写,这也像是张爱玲笃信命运的折射。尽管少帅一再拿枪作为感情要挟,但在周四小姐那暧昧的眼神里,如果没有一种敢于担当的强势,他俩这种奇迹又怎有结果?所以周四小姐“见到他仗着权势施展穿墙过壁的魔法,她禁不住兴奋”。少帅俘获周四小姐芳心,咋看都像是救周四小姐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里还需提及的是,原本令张学良形象有所失分的原配夫人于凤至,在故事中却被描写成姿色平凡,谈吐平庸,其与少帅的结合,权因于父当年救过老帅一命。而少帅娶了这门亲,只不过是替老帅还上一个人情。风流倜傥的张学良,在张爱玲的笔下变得风度翩翩、敢作敢为、有情有义、不随大流……这对周四小姐而言,何不是爱情的理想寄托呢?
不太忍心回头来看《小团圆》。虽然九莉一直仰慕邵之雍的才华,渴望从邵那里得到一位女人应有的尊严,然而邵并未真正读懂九莉的心思。许多时候,邵只是想用自己的金钱去满足九莉那捉襟见肘的生活,而让九莉成为自己欲望发泄的工具。
所以,在九莉眼里,每次肌肤之亲只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式的蹂躏。从这层意义上讲,《少帅》与《小团圆》更像是张爱玲感情世界里的对照记:周四小姐单纯、活泼、敢恨敢爱;九莉敏感、脆弱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周四小姐象征了张爱玲的渴望,九莉则是她的自我否定。
张爱玲的感情生活似乎从未如意。张爱玲就像一只总是担惊受怕的受伤小鸟,她渴望被追慕、被抚慰、被照料,苦苦寻找一个平安安静的栖息之所终未能得。张爱玲命运中经历的两个男人胡兰成和赖雅,前者不必细说,后者似也难感受到她所期待的光景,赖雅的健康和财务状况均不佳,至少从张爱玲的文字中找不到对这个男人足以令人回味的细节。正因如此,晚年孤独的张爱玲总是被莫名其妙的跳蚤困扰,这种奇痒直至终老。
对于长久用文字变着法子来解剖自己的张爱玲,《少帅》近乎毒药式的令她再一次实现身份代入。张爱玲本想用《少帅》疗伤,但不得不割爱歇笔。从时序上看,张爱玲后来转向《小团圆》更像是对爱情绝望的一次抗争。也所以,九莉之于周四小姐、邵之雍之于少帅,均像是对方的一个逆反形象的镜像。
乌托邦毕竟是乌托邦,再美的肥皂泡总有破灭之时,随着《少帅》的无疾而终,她的爱情乌托邦也在跳蚤的骚扰中幻灭。(《少帅》,张爱玲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